“理毛”，重返花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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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保国团队前几年的研究，发现了川金丝猴非常有趣的一面——除了相互间的亲昵，也会以为对方理毛梳毛的频次等作为“等价”交换的流通“货币”。】

“六小龄童在《西游记》中所扮演的孙悟空，应该是以金丝猴而不是猿猴为原型的。”王程亮对我说，“六小龄童扮演的美猴王，确实只有金丝猴金黄色的发毛可以与之媲美。”

初夏我从西安驱车约两半小时，经周至县来到秦岭南麓，进入佛坪县境内的大坪峪。这里有一个川金丝猴的研究基地，由陕西省动物研究所教授李保国在2009年建立，王程亮是其培养的在读博士生。

秦岭幽静安谧的怀抱中，生活着一群约4500只左右的野生川金丝猴，李保国对此已孜孜研究了近30年。

监测人员给大坪峪的野生金丝猴投食，在一片嶙峋的山坡上，我看到了十余只活蹦乱跳下山的金丝猴，它们在吃饱后荡树攀枝的娱乐活动，正像吴承恩笔下所写的那样，“扯葛藤，编草帓；捉虱子，咬又掐；理毛衣，剔指甲”，“青松林下任他顽，绿水涧边随洗濯”。

“但‘美猴王’的行为却酷肖猕猴。老百姓通常看到的是种群比较多的猕猴。相对金丝猴而言，猕猴比较容易驯养繁殖，生理上也与人类较接近。”看到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近前的金丝猴，王程亮继续介绍。

王程亮早年在深山里寻找金丝猴，并非那么的诗意和顺当。有次他在深山里已连续转悠了好几天，直到深夜11点钟才听到对讲机里向导的呼叫，说是发现了金丝猴的一些痕迹，王程亮激动之际猛地一抬头，眼镜忽然掉在地上摔碎了镜片。

在空寂的深山里独自一人探路，王程亮感到非常无助，拿着残缺的单镜片眼镜寻找方向，沿着河流或山谷战战兢兢地往下走，平时两三个小时的路程居然走了五六个小时。

川金丝猴属于疣猴亚科，仰鼻猴属，栖息在海拔1500米以上的山区，是地球上现存分布在最靠北半球北端的叶猴类，为我国特有的濒危珍稀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李保国的另一位博士生赵海涛，研究课题便是金丝猴的社会行为与认知，“譬如雌性金丝猴如何知道自己怀孕？雄性金丝猴如何知道自己交配的雌性金丝猴已经怀孕？”赵海涛介绍。

赵海涛通过与川金丝猴的友好接触，取得川金丝猴的基本信任，会拿同样比例的金丝猴照片给金丝猴看，“通过观察照片上同类的表情，包括友好和不友好表情的照片，川金丝猴会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看到表情友好的照片，川金丝猴就会缓慢拿过照片，甚至会有理毛的动作——这是一种非常友好的态度。”

“如果在照片上看到威胁和凶恶的面孔，金丝猴就会立即夺过照片，甚至用牙齿使劲地撕咬照片。从这样的研究实验中，我们也能够得出判定，金丝猴具有最起码的识别善恶的认知能力。”

金丝猴之间最为常见的相互理毛梳毛，是一种表达亲昵与讨好、爱抚与爱意的典型动作。

李保国团队前几年的研究，发现了川金丝猴非常有趣的一面——除了相互间的亲昵，也会以为对方理毛梳毛的频次等作为“等价”交换的流通“货币”。

金丝猴社会是一夫多妻制的家庭单元，每个家庭单元内由一只成年雄性，若干具有繁殖能力的雌性后宫以及它们的后代组成；多个家庭单元和全雄群组成一个大的猴群。家庭单元内的金丝猴在休息、取食和移动时，都会紧密地聚集在一起，并与其他家庭单元保持一定距离。

在金丝猴每个家庭单元中，众多雌性个体之间竞争激烈，面对家庭单元内唯一的“家长”雄性主人，“后宫”们与雄性主人之间的配合相当默契，为了建立良好的社会关系与秩序，它们采取为对方理毛的行为作为重要的策略，以期获得合作伙伴和所需要的资源，譬如交配机会、食物摄取等。

理毛本身具有清洁卫生的功能，还有类似人类按摩时疏通经络的舒爽感，金丝猴通常会用理毛“交换”理毛，特别是给对方无法自我理毛的部位进行理毛。

当一只猴子增大自己感情“投资”的份额，即增加给对方理毛的时间，那么与它“交易”的对方就会“投桃报李”，相应增加自己回报的理毛时间。

灵长类动物中的幼仔活泼可爱，对没有新生幼仔的雌性个体具有无以伦比的魅惑。想当母亲的自然天性，使得雌性个体都想拥抱或是亲吻幼仔，金丝猴更不例外。

成年母金丝猴每隔一年生育一次，一次通常只有一胎，因此新生的婴猴在群落中就更加显得珍稀。充满母爱的母猴会将婴猴一直紧抱在自己怀中，想拥抱婴猴的其他雌猴们只能有所付出，才能得到它想要的拥抱权利。于是这些“阿姨”们便会争先恐后，心甘情愿地讨好婴猴的母亲，亲昵地为婴猴的母亲理毛。

有时家庭内的好几只雌猴不约而同，会同时给婴猴的母亲理毛，婴猴的母亲则悠然自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独尊。为婴猴的母亲理毛次数最多、时间最长的母猴就会胜出，最终获得与婴猴亲密接触的机会。

李保国教授说过：通过研究像金丝猴，研究这一灵长类动物交换资源与服务，可以更好地了解人类经济行为的演化轨迹。

入夜我住在大坪峪金丝猴研究基地，真切感受到小说《西游记》里所描写的“月明清露冷，八极迥无尘。深树幽禽宿，源头水溜汾。飞萤光散影，过雁字排云。正直三更候，应该访道真。”

我不禁浮想联翩：金丝猴懂得用“理毛”的实际行动，充分表达自己对同类的亲昵和爱意，我们人类呢？我们不仅要像金丝猴学会“理毛”，可能还要考虑远离城市环境污染，重塑花果山水帘洞，重返花果山水帘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