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闖江湖

逸然

儿子大学毕业了。说起来很幸运，他在毕业前就已经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单位，是国家某部委设在广东韶关的一个研究所。儿子很高兴，我们也很高兴。我们高兴还有一个原因，儿子在校时与一个四川姑娘恋爱了。这小家伙，前些年我们一直鼓动他在大学找个同学谈恋爱，他总是反对，说谈那么早干什么，麻烦，三十五岁以后再考虑这个问题，说得我们很着急也很担忧。这不，才二十三岁就谈上了，而且是我们喜欢的四川姑娘。四川姑娘勤劳善良诚实泼辣善解人意会体贴，这在全国都是有名的。

         儿子说，他与单位签约后领那姑娘去韶关看了一趟，她很满意，放弃了在成都找工作的打算，决计跟他去韶关。

         他们真的一同去了。暑假里，儿子回家只呆了五天就走了，领着他的女朋友去了韶关。那时候韶关正遭水灾，桥梁冲塌了，铁路冲垮了。本来，儿子一上班就被派着去工地，可是他们被困在了城里。困在城里好，他们便四处奔走为女朋友找工作。还没找到好的工作，一个晚上，那些被困在城里的洪水便悄然溜走了。儿子得去工地了，留下女友一个在城里，人生地不熟，生活无照应，怎么办？儿子想让他的妹妹来韶关陪伴她。他的妹妹在广州打工，来不了，他便打电话将未来的丈母娘唤了来。

         儿子去了工地。工地在一个县城附近，距单位二百多公里。在一个山脚下，近处有一所中学，学校有篮球场。上班在单位租赁的楼房里，每周上一次山，去搞一些勘测和化验，回来便进行分析研究，绘制图纸。单位每天给他们送来好吃好喝的，每顿饭都有酒有肉。儿子打电话说这份工作好极了。

         儿子的女友和她的母亲在韶关城里呆了一些时日便呆不住了。那里举目无亲，语言不通，物价很高，她们适应不了。就在儿子还在工地洋洋自得的某个早晨，她们买了火车票回了老家。

         回到老家，女友便整天给儿子打电话，劝他辞职回来，和她一起去成都另找工作。儿子不听，她便找我。给我的ＱＱ发信息，给我的手机发短信，诉苦。我打电话征求儿子意见，儿子态度很坚决，不愿辞职，说这么好的工作，这么高的待遇（年薪大概有５万元左右，还包吃住），辞了还去哪里找。我对他说，工作很重要，婚姻也很重要。一个人一生中可以干许多工作，却只能领一次老婆，让他自己选择。他说他不愿辞职，也不会丢下女友。他说女友是现实社会上很难找到的好女孩，他要设法劝女友回韶关来找工作。说他每年在工地只干半年，女友在城里上班，他有一年的积蓄就可以买一辆小汽车，每天下班后赶回城里照管她……

         过了一段时间，他打电话给我，说他要辞职了。说那里的工作环境太差，幸亏只干半年，若要干一年他就会发疯；说那个工作太单调，基本属于体力劳动，初中毕业生都干得了，长期干下去没有出息；说他们的老板太抠，给他们的待遇太低，他们同班同学在别处和他干同样的工作，工资比他高得多……我说，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辞职，辞吧。其实我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是他拗不过女友。

         儿子的女友一直向我讲，她不愿意去韶关。说我的儿子一年里有半年时间在外面跑，他们无法在一起生活。我劝她，现在的工作不好找，找那样一份工作很不容易，不要轻易让他辞职。她说那他们今后的生活怎么办，我说其实两个人分开一段时间也是很好的。她问我，现在可以凑合，可是将来有个孩子怎么办？我说，那你们俩商量决定吧，我会尊重你们的选择的。

         女友在她们的城市也已经找到了工作，很轻松很舒坦的工作。她让儿子辞职后和她一同去成都另找工作。儿子听了她的。０６年春节，儿子先去了女友家。女友先辞了工作，随儿子回到我家。春节后他们便一同去韶关辞了儿子的工作。然后去了成都。

         儿子当时对我说，成都是大城市，用人岗位多，就业机会多，找工作很简单。听他那说法，就像囊中取物一样方便。我没在大城市生活过，便信了他。可是他们到了成都，困难便来了。整天在网上找，在街上溜，在人才市场跑，在招聘会上窜，半年过去了，竟然没有找到一家合适的单位。尽管有那么几家愿意要他们，可是全是搞营销的，与他们所学专业相去甚远，而且工资很低，他们不愿干。在那里，要租房，要吃饭，要购物，半年的工资很快就花完了。他们遇到了生存困难。

         其间，儿子参加过四川省人事厅机关事业单位公务员招考，报考了环保局与他所学专业相符的某个岗位，可是成绩迟迟出不来，据他自己估计，那是没有多大希望的。他将简历投过中山市环保局，也是相关专业，那个单位传唤他去面试。面试一结束他就给我打回电话，说希望不大。他将简历投过杭州的某个民营公司，迟迟等不到人家传唤他面试。终于有一天，杭州那面的老板来成都开会，给他打了电话，约他见面。他们见了。可想而知，那个老板看中了我的儿子，要他很快去那边上班。儿子打电话给我，很高兴的样子，我却心里很凉。民营企业，一个月才给孩子一千三百多元，那样个大城市，两个人怎么生活？可是他们去了。我知道那是万不得已。

         临行前，我给他们的银行账户又存进三千元。

         到杭州的第三天，儿子的女友就给我不停的发手机短信，诉苦。说那里的房价太贵，他们去的第一个晚上因为时间太晚，便去住旅店，一个晚上要三百元；第二天晚上因为没有找到租房，又住旅店，也要二百元；第三天终于找到了租房，很小很小的房间，我的儿子个儿高，腿长，睡下去头抵着墙，脚还要伸到门外；说房间里没有空调，没有卫生间，闷热得人死去活来；说杭州的蚊子特别多，特别大，叮得她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觉，她整整哭了一夜；说她不愿留在杭州，她要回去，回她的老家或者我们家里来……我心里很难受很着急，赶紧给儿子打去电话询问情况，儿子却说一切都很好的。我赶紧去银行，又给他们两千元，让儿子买了空调，并劝他抓紧时间另找一个好一点的租房。他答应了。过了几天，儿子打回电话说，新的住房租到了，比以前的宽敞了些，可是房价很贵，每月五百元。我说，不贵不贵。

         好消息从天而降。那天晚上，儿子打电话回来，说他在网上发现，他在成都参加的那个考试，成绩公布了，通知他明天去面试。我说那就赶紧去吧，他说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让他去坐飞机，他说钱不够了。我说明天早晨一上班我就去银行。他便当即打电话订了两张机票。第二天他领着女友乘飞机去了成都。面试以后，他们在成都又等了好几天，直到结果出来，才满怀失望地返回杭州。

         儿子整天上班，整天东南西北四面八方的出差，将女友一个留在"家"里。女友整天上网求职，将个人简历满天下的乱抛，三天两头地去一些公司面试，结果不是她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她，几个月过去了还没有个着落。她很着急。急了就给我发短信，诉苦。说她无法在那里呆下去，那个城市不适合她；说她是个女孩子，不愿跟着我的儿子这样地东奔西跑过流浪生活；说他整日以泪洗面，心中特别痛苦；说他想家，想回到父母的身边……我多方劝解无效，终于有一天，我也烦了，在给她的短信中说，随你们的便吧，别烦我！此后，她再也没有给我发过只言片语的短信。终于有一天，儿子对我说，那天他出差回来，女友背着他买了车票回老家了。我感到很吃惊，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呢。可是你听儿子怎么说，他说，他的女友是怕他在的时候离去，两人尤其是他感情上接受不了才那样做的，她一切都为他着想，为他好。我知道儿子感情上受了严重的打击，便千方百计地安慰他。一个月之后，我选择了去杭州的公差去看望他。刚好遇上他出差。我在杭州呆了三天都没见到他的影子。第三天晚上，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回来了，是背着单位领导偷偷回来的。我们在我的住处附近见了面。他瘦了许多，胡子也长得好长，显得很疲惫很憔悴，年轻轻的脸上就挂上了沧桑。见到他，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在附近的饭馆要了几个菜，他吃得很香很猛也很多。一个大盘鸡，我只吃了几口，全让他吃完了。我心里很难受，不知道这孩子整天在外面跑能不能将肚子填饱。问他，他说他们每天的每顿饭都吃得很好。我却不信。我问他和女友的关系，他说很好的，他们每天都通电话。我说那就结婚吧，他说，她如果是你的女儿，你愿意将她嫁给一个四处流浪的流浪汉吗？我问他对将来如何打算，他说他每天都在继续找工作，一旦找到好一点的，就走人。我为他又捏着一把汗。

         我那未过门的儿媳，是个很现实的女孩，想问题干事情都很现实。她总想着他们俩能找一份安定的工作，过上安定的生活，不愿意让我的儿子满世界地跑，她也不愿意跟着他像逃荒一样地跑江湖。我非常赞同她的观点。可是我们俩对他很无奈，怎么说他都不愿意听。说急了，他便埋怨，说他真倒霉，青春期遇上了我这个更年期，呛得我无言以对。

         前些天，他又在北京谈了一个单位，说待遇比杭州高一些，那边要他过去面试，可是他整天出差腾不出时间。我说你一定要慎重，不要不停地跳槽。他说没关系，趁现在年轻，多跑些地方，多跑些单位，就能多积累些经验，然后自己创业。我说你这那是在创业呀，明明是在跑业。我劝他想问题往现实一些，他说，太现实不行，必须要有空想，没有空想就不会有发展，就没有前途。

         儿子是个理想主义者，为此我经常训斥他，说他心浮气躁，志大才疏，他总是不服气。他上高中的时候一心要报考航空航天大学，决心要在将来登上火星，结果高考成绩只差了一分没有能上重点线。选择现在这个专业他当时也很满意，说将来要高尖端研究，制造核武器，结果毕业后到处碰壁。那段时间市场猪肉涨价，他曾几次打电话给我，说他想回到农村老家办个大型养猪场养猪，被我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前些天又给我打电话说想回来承包村里的责任田搞大规模种植业，培育良种，又被我批评了一通。我训斥他干任何事情没有恒劲没有恒心，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一忽儿在天上一忽儿又在地下。他便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有个老师在课堂上提问学生青蛙和癞蛤蟆的区别，一个学生回答：青蛙是保守派，坐井观天；癞蛤蟆是浪漫派，想吃天鹅肉。要成大事就得学习癞蛤蟆。我问，癞蛤蟆终于吃到天鹅肉了吗？他说不管吃上吃不上，有这种想法就很好。我说按你的意思我就是那只蹲在井底看天的青蛙了？他说，啊，对不起，爸爸，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哈哈一笑，问他与女朋友的关系，他说，说不定，她已经在成都找到工作上班了。我让他们多联系，尽量在今年春节结婚，他说急什么，三十五岁结婚也不算迟，还说，现在结婚就等于毁灭前程，毁灭自己。

         去年一年，他没挣到什么钱。春节前，单位发给他六千元奖金，加上平时的一点积蓄还不到一万元，他拿出八千元买了基金。他整天趴在电脑上观察股市行情，结果只见得那曲线一天天下跌。我劝他赶紧逃跑，他说不怕，总有一天会上涨的。前天，他给我打电话说已经贴了两千多了。我还劝他逃跑，他仍然说不怕，万一贴光了，就等于他交了学费。哦，只要他有这样的心态就好。

         昨天，他说他已经去北京面试了，对方很满意，让他尽快过来上班，他办完杭州的手续就要走人。我问他北京的单位怎么样，他说一般，反正去干一段时间看情况，好就呆着，不好就另找。

         这两年，我的亲戚朋友同学同事碰见我就说，你这两年，两个儿子都工作了，日子好过了，也省心了。可是遇上这样的儿子，你说我能省心吗？

        唉，现在这年轻人，怎么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