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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卿本佳人》作者:长着翅膀的大灰狼(正文完+第10页2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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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36:38
11、第十一章 ...


  
  第十一章、阿宋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将一年前来不及说的话说了出来:“这仗谁去打都能赢,可我不希望赢了南国的那人是你——二哥他对你很不同,我不想你伤他心。”
  
  纪南没能完成对艳阳公主的承诺——赶在秋天回来陪她骑马踏秋。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初夏了。南国虽没有大夜那般骁勇善战的军队,但极好面子,硬着“宗主国”的头皮,艰难的支撑了一年。
  
  这一仗夜国赢的很轻松,灵州城保住了不说,还将南国的军队打的撤退了老远,整个洛城的驻军都逃散了。
  
  大将军韩军下令,依纪家军一贯风纪做法,不得杀、烧、抢、掠,不得任意扰民,另还派了一支小队,缴了周边几窝趁乱打劫的土匪。洛城不仅没有民不聊生,百姓反而与夜国军队相处友好。
  
  纪南在这一战里立了第一大功。
  韩军有意历练她,几次重大战役都派给了她指挥,纪家军由他们的少将军带领,每个人都仿佛注入了新鲜血液一般,上下一心,战无不胜。
  
  在这一年里,纪南在大大小小的实战之中,将暗夜谷中所学试了个遍。奇门阵法与新式武器轮番上阵,不要说对手措手不及,连大夜自己的几个主将都啧啧称奇。
  
  南国人骨子里守旧尊礼,何曾见过那样的奇事新物?未战,便已胆怯了几分。
  到后来,纪家军里的调皮男儿威吓成瘾,有时只是一轮箭阵而已,偏在城墙上大声嬉笑,闹出大动静来,吓的南国人以为还有后招,明明已经到了阵前,也不敢上前来叫阵。
  
  夜国人崇尚力量,崇拜强者,纪南的战无不胜让她如同一颗耀眼的新星般,在大军之中冉冉升起。
  
  很多年过去之后,当大夜已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最强大昌盛的国家,而所有当年曾亲眼见过神武将军王的人都已死去。史书上留下了这样的记载:时年,将军王年尚未束发,已随军出征。与蛮南一战,不费兵卒,大获全胜。一生传奇伊始。
  
  **
  大军归来,比出征时更要场面浩大。缴获的俘虏与各种各样战利品都跟在队伍里,浩浩荡荡绵延了几里路长。
  
  大夜军队的好儿郎们个个昂首挺胸,一路行去,路边挤满了当地的百姓,递送茶水吃喝等不提,有富户更搭建了戏台,敲锣打鼓热闹非凡,来庆贺夜国终于扬眉吐气。
  
  纪南没有随大将军左右而行,而是一直紧紧跟在队伍末。那里有夜国的军人看押着南国俘虏,没人喝止的话,军人们随意打骂虐待俘虏不说,有的围观百姓也会明目张胆用石头扔砸他们。
  
  可俘虏也有父母家人心心念念牵挂着,在战场上他们是军人,如今已下了战场,且活着,他们至少还是人。
  
  大军行至上京城外,皇帝早派了许多人来接。
  前头一停下,后边队伍渐行渐缓,纪南下马喝水休息,忽见一通信骑兵飞马往后来,隔着老远就高声叫道:“副将军!大将军请您快往前头去!”
  
  “是谁来了?”纪南笑问,边翻身上马。
  
  “是二皇子殿下!”那通信兵显然也是慕容岩的忠实拥趸,眉飞色舞激动不已。
  
  纪南眉眼间却是不易察觉的一动,随即不明语气的“恩”了声,再不多话,一夹马肚往前去了。
  
  **
  暌违一年,这个人比去年更挺拔英武了。就像一块美玉,经年摩挲,光泽越发温润。
  
  纪南远远的瞧见他,还是穿着那月白的衣裳,轻袍缓带,在万人之中顾盼而笑,仿佛这天下的目光都集中于他一身,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走近时,慕容岩其实也在仔细的打量着她。
  才一年,她已经又窜了个子,虽然此时骑在马上,也能看出来高了不少。
  
  而因为他此时已存了别样的心思,于是就更能敏锐的看出她身形之间的另一种变化,虽然只有那么几分,却足够让他狭长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动人的光华。
  
  “纪南。”按理说代表皇帝来,该正式隆重才是,然而慕容岩却并不呼她官阶,驱马上前,他只微微笑着叫了她一声名。
  
  纪南对此似乎出奇的敏锐,竟有些微尴尬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下马来拜倒。慕容岩也随之翩然下马,伸手来扶。
  
  那袖口处金线描着蟠龙,那月白的颜色与香气,俱都让纪南觉得熟悉。
  
  “起来。”他温柔的开口,扶起了她,后一句话却拔高了声调,是对面前所有凯旋的将士说的:“辛苦了——欢迎回家!”
  
  惊天动地般的欢呼声与激动吼声回应着他。
  
  万千大夜好男儿面前,慕容岩扶着纪南的手,坚定而沉稳的微微笑着。
  
  **
  打了胜仗,赢了百年傲邻,皇帝自然十分高兴。纪南前脚刚到家,后脚各式赏赐就已经陆续下来,镇南王一家领赏谢恩,跪了一地。
  起身时纪霆扶了王妃,另一旁的艳阳公主就颇为不高兴,连随后纪南许诺她第一个挑选赏赐宝物也不理睬。
  
  “本宫贵为大夜长公主,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稀罕这些!”她一甩脸,立刻有精奇嬷嬷上前扶了她,娉娉婷婷的往后面去了。
  
  艳阳公主的长子纪东出征北方,距今已经快两年,中途只回来过一回,还是第二天天一亮就赶了回去的。公主心疼大儿子,又见纪南一年就立了大功回来,心里更觉得纪霆是将硬骨头扔给纪东,立功的机会则留给纪南。年初纪家军的捷报刚传回来,她就已经开始闹了,这两个月王府颇为不安静。
  
  王妃却没心思与艳阳公主较劲,她谢了恩就欢天喜地的将纪南拉进了后院房中。母女间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末了王妃关切的问:“小四,你有没有觉得……身体有哪处不妥?”
  
  “没有啊。”纪南一开始并没有听懂,笑眯眯的摇头,“在军中吃得下睡得好,娘你看,我又长高了!”
  
  “不是……”王妃拉近她,伏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纪南一下子脸涨的绯红,低着头默了半晌,声如蚊纳:“没有……”
  
  “一点没有?”王妃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愈加担忧不好。
  
  “一点……没有。”纪南脸更红,见她娘面有忧色,又急忙宽慰:“那布缠的那样紧,想来有一点点……也看不出来的,别担心了。”
  
  “你年纪越来越大了,我怎么能不担心?真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才好,”王妃说到心头痛楚,眼眶也红了,“说来,都是我的错……”
  
  “娘!”纪南针扎一样跳起来,摆手敷衍:“好了不说了,我要进宫去了。”
  
  说完她果真往外就跑,连王妃在身后唤她换身衣服再去也不听。
  
  **
  一路进宫,纪南快马加鞭,风驰电掣般。
  
  上京的初夏傍晚是凉爽宜人的,她却觉得点点滴滴都是煎熬。许多事情她都愿意以一生去努力,可这生来的性别,任她多努力也是无力回天。
  
  纪霆当年,多少王公贵戚许以家中娇贵千金,连大夜第一尊贵美丽的长公主都倾心于他,但他满心满眼只有王妃一人。
  
  王妃婚后久无所出,各方压力之下纪霆逼于无奈娶了长公主。艳阳以一国公主之尊下嫁,却在他的强势之下只得了一个妾的名分,委屈王妃之下。
  
  可纪霆那委屈的不止是长公主,还有整个大夜的皇室。皇帝与太后无时无刻不在盯着纪家,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成为借口,纪霆夫妇如履薄冰。
  
  就在艳阳公主连生了三个儿子,王妃的正妻之位再也难以保全之时,纪南来了。
  
  她出生时,门外候着宫里来的太监嬷嬷宫女侍卫,等消息的人几乎站满了整个院子,人人翘首以盼。
  
  终于门内一声响亮啼哭,镇南王夫妇却相顾无言——是个女儿。
  那意味着王妃起码需得让出一半的妻位,与艳阳公主平起平坐。
  
  可还没等他们夫妻俩恍惚过来,倩姨已飞快的给产婆喂了颗药,随后拉她抱着纪南出门,双双喜极而泣:“上苍保佑!是位小公子!”
  
  母亲的正妃之位就这样被保住,而纪南艰难而平安的长到了现在。
  
  如果她来的早一些,父亲不会被逼纳妾,母亲不用担忧半生。如果她生来就是个男孩子,今日艳阳公主这般的为难,父亲与母亲本都不必受的。
  
  **
  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身旁的风声忽然变了,另一匹马加了进来,与她先是并肩,后又越身而过。
  
  风将气味传的无所遁形,是慕容岩。
  
  他并不往后看,也没有呼喝,只衣袍翻飞,逞在她前方。纪南的好胜心被激起,同时另有一腔莫名的悲壮,她不假思索,熟练的压低了身体,将速度放的更快。
  
  风的声音变得更大,天地万物都已不存在,只有前方的月白身影,和飞在风里的自己。
  
  慕容岩在前,宫门口侍卫熟悉他,一见便立刻大开宫门,他与纪南一前一后,只差了半个马身,过去时的风甚至带的一个侍卫向后跌了两步去。
  
  入了宫门还有长长的一段空旷大道,未及一半处纪南追上了他,两人这才停下。纪南此刻浑身都畅快,脸上也重有了笑颜。
  
  慕容岩抚着身下猛打响鼻的爱骑,遥遥的对纪南一笑,往大殿方向去了。纪南落在他身后很远跟着,一路两人都不曾说话。
  
  行至大殿附近,宫人们忙碌紧张的穿梭着。纪南刚将缰绳扔给一小太监,横里闪出来一个人,夺了那缰绳就欲抢马,纪南一脚踹去踹了个空,那人拽着缰绳往后跃去,神气活现的单脚站在了马背上。
  
  一年不见,慕容宋长高了不少,也出落的更为英俊。若说二皇子的容貌像经年美玉,他的则像出鞘宝刀,锋芒毕露,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臭老虎!”他笑吟吟的歪着头叫道。
  
  纪南不理,规规矩矩的向他行礼,“六皇子殿下安好。”
  
  “好得不得了!”他跳下马来,兴高采烈,“我新学了好几门功夫!以后再打架我可不怕你了!”
  
  “臣不敢。”纪南低着头笑道。
  
  “你不敢?那为何明明叫你别去打那一仗,你还是去了?”
  
  “臣是军人,打仗是臣分内之事,六殿下有何主张该上奏皇上才是,臣只听军令行事。”纪南不软不硬的应对他。
  
  “你倒是推的一干二净。”美貌少年撇了撇嘴,“我……不是不主张揍南国人一顿,只是不希望你去。”
  
  纪南抬起头,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阿宋正看着前方大殿之中,那里慕容岩正与几位大臣闲谈,哪怕是闲谈,他也是那样引人注目,越来越多的大臣靠了过去。阿宋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将一年前来不及说的话说了出来:“这仗谁去打都能赢,可我不希望赢了南国的那人是你——二哥他对你很不同,我不想你伤他心。”
  
  纪南着实愣了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用力抿了抿唇,缓声道:“六殿下,纪家只为守护大夜而在,我身为纪家子孙,家训绝不敢忘。”
  
  “你这人……”阿宋失望,白了一本正经的纪南一眼,“算了,这仗都打完了,你功也立了,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不过纪南你记住,我二哥对你那么好,你将来可不能负了他!”
  
  **
  晚宴热闹极了,皇帝因为心里高兴,赏了许多人,满堂皆欢。
  
  纪南被皇帝下诏现封了一个左将军,位仅次于九卿之下,以她小小年纪得此官位,实在罕见。满朝文武都向纪霆道喜,赞他虎父无犬子,满门忠耀。
  
  纪南随侍父亲身旁,被敬了许多酒。纪霆见她已两颊飞红,找了个空当将她支出去醒酒。
  
  外间月色极好,满满的一盘月斜在前方天空中,一眼望去,仿佛被屋檐飞起的兽角勾住了一般。纪南吐了口酒气,足尖一点飞了上去。
  
  上头原来已经有人,正背对着她,在赏那月。
  
  “你总是穿这颜色的衣裳,也不嫌腻么?”纪南踩着瓦过去,带着笑意扬声问道——她醉了。
  
  慕容岩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道:“你怎么上来了?”
  
  “看到这月亮、想到你的衣裳,不由自主就上来了。”
  
  纪南这时离他已近,从怀里掏出一团东西来,隔空用力掷了过去,“这个……给你!”
  
  慕容岩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是只石榴,大概刚长出形状时就被人摘下了,小小皱皱的缩在一方手帕中。
  
  “我走的时候,洛城的石榴花还没落尽,我特意去问了当地百姓,说是今年风调雨顺,石榴结果比往年早,否则往年那个时候是结不了这么大果子的。”她酒后口齿不清,却极认真的一句一句:“我特意带回这个给殿下,是想告诉您:不仅灵州城,洛城的百姓也很好。”
  
  战场无情,但那是对侵扰大夜的敌人而言,而更早的时候她在暗夜谷时,就对他说过的:她这一生所杀,皆该死之人。
  
  她没有食言。他牵挂而不能对人言的那个国家的子民,她替他守护了,就像她守护大夜的子民一样。
  
  “多谢。”慕容岩收起了那颗已发黑的石榴,声音已不能再低。
  
  “不,”纪南摇头,“是我欠你一句谢。”
  
  “恩?”
  
  “出征那日……其实是你第一个发现了我吧?”纪南年轻光洁的脸庞勇敢的仰着,直迎着皎皎月光,“虽然你用的药没有气味,但是伤口好的太快了……而且不仅内力没有受损,反而醒来后气息更顺了些。”
  
  虽酒后大胆,但她也没好意思说完全:其实她是记得他身上的味道——那天醒来之后,她在自己身上闻到了。
  
  慕容岩罕见的有了片刻失神,然后才笑了起来,他并不承认,也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重又背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清俊背影。
  
  纪南到底太年轻了,被这高处的风一吹,酒醒了大半,回想起刚才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顿时心头如鹿撞,慌的不知怎么才好,转身连忙就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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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36:53
12、第十二章 ...


  第十二章、“母妃为这‘情’字耽误了一生,我绝不步她后尘。舅舅,大夜欠了我母妃的,我一定要替她拿回来——这皇位,我要定了。”慕容岩轻抚着左臂上的厚厚夹板,低而怨怼的发誓。
  
  一年后,初秋。
  
  每逢秋天时候,玉河的马场就会给上京送来一批上好的马驹。
  
  玉河出好马更出烈马,这批秋天送来的刚成年马驹里,十有五六便是那性烈如火的神驹。这批马通常被拨给骁勇善战的纪家军,在大夜,一匹好马比官位还要让立功的军人们兴奋。
  
  除了军人,上京的好儿郎们也有得到这些神驹的机会:想要的人,可以自行前去军营马场,所有马匹任意挑选。但看中了的,却并不是花银子就能买下,而是须得亲身上阵,烈马认主,成功驯服即可骑走。
  
  每一次若有这样的英勇儿郎出现,上京城里都会轰动好一阵。近二十年来最出风头的那一个,是大夜的大皇子慕容磊,只人单手,烈马英雄,连年幼的纪小将军当时看了,都至今念念不忘。
  
  今年的马还在路上时,阿宋就已经跃跃欲试,约了纪南第一批前去挑马。
  
  他兴致太好,一进马场就摩拳擦掌,这匹揪一下鬃毛,那匹喂一根胡萝卜。一匹乌云踏雪被他一指弹在了眼眶上,痛的脾气大作,整间马舍都撞的摇摇欲坠,慕容宋身边捧胡萝卜的小太监吓得扔了满兜胡萝卜、抱着头就跑。
  
  纪南望着远处追着小太监抽鞭子的恶劣少年,头疼的叹了口气,转头问身边的人道:“听说,他前日把授课的郑大学士给气走了?”
  
  “何止气走——他把郑大学士丢进了池塘里,差点没淹死。昨日大学士在父皇书房外跪了一整天,要辞官回故乡去。”慕容岩说着,无奈的摇摇头,“朝中已经没有文臣肯教他功课了,父皇命我暂代一阵。”
  
  “又是你啊?”纪南皱眉,“骑马、射箭、兵法、剑法……现在还要教他读书写字?”
  
  慕容岩弯了唇角,转过头来,低声温柔的说了句:“放心,不是很累。”
  
  纪南顿住,面红耳赤的抗议了一句:“谁担心你累了……”
  
  他不说话,漂亮的桃花眼里流光溢彩,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似笑非笑的神情。
  
  “看什么看!”纪南中气不足的威吓,空甩了一记响鞭,又结结巴巴的催:“你……快去挑马吧……”
  
  “你挑。”慕容岩笑吟吟的,又逼了她一句,“今日我也单手,如何?”
  
  纪南曾向他形容过当年大皇子单手驯服烈马的飞扬姿态。那是年幼的纪南对于力量最大的向往,也让她对慕容磊崇拜至今,甚至出征前被他莫名其妙伤了也未曾声张问责。
  
  慕容岩当时听了只表情淡淡,待到这时却又这般提起,想来,他心里还是介意的。
  
  纪南琢磨着他心里的那种介意,连耳根都红透,转身往马场方向跑去,正撞上刚巧经过的紫衣男子,她吓的退到路边埋头行礼,大皇子却连看她一眼都懒得,直往前去了。
  
  **
  纪南挑了那匹乌云踏雪。整个马场数它最神气,性子也最烈,她第一眼就看中它,可惜父亲早有严令,不准她与哥哥们出风头驯马。
  
  可其实慕容岩自己,压根不在乎哪匹马最神气。
  
  就像皇帝说的,他性子随他的母妃,骨子里是南国烟雨的缠绵与冷漠,而非大夜儿郎的热血果断。
  军营驯马是大夜几十年的传统了,可今年之前,他一次都没有来过。骏马是大夜好男儿乘风的双翼,可于他来说,那只是四条腿的牲畜,他有一千种方法让它听话为己所用,在他看来用武力才是最下乘。
  
  那匹乌云踏雪方才被阿宋招惹过,此时更比平日里暴躁,马厩的门刚一开,它就迫不及待的跑了出来,一阵风刮过一样飞奔出去老远,仰天长声痛快嘶鸣。
  
  慕容岩上场,信步上前,侧身闪开踏雪连番的愤怒尥蹶,一阵清风一样翻上了马背。
  
  那身手实在是流畅漂亮,引的场边众人一阵欢呼。
  
  从没被人骑过的乌云踏雪大发脾气,用尽了各种方法,试图挣脱背上的人。马背上,慕容岩单手应对着愤怒的烈马,似乎有些吃力,但仍旧很稳。
  
  那马很聪明,原地挣扎无效后,竟开始绕着场地狂奔。地上的尘土被它的蹶子扬起了老高,渐渐马与人几乎都被迷在那沙尘里。
  
  慕容岩一向爱干净,几圈下来白衣沾尘,灰头土脸,颇为不适。终于他不耐烦了,眼中冷光一闪,不悦的低喝了一声,单手揪住踏雪杂乱的鬃毛,直揪的那么大一匹骏马直立起!
  
  踏雪人立悲鸣,背上的人单手环住它,仿佛是被甩下来的一样,绕着它轻飘飘的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马背上去。
  
  那身法快的人眼难辨,只有看台角落里那个紫衣男子将之清楚看在了眼里——慕容岩趁着乱,在踏雪肋骨之间狠踹了数脚。
  
  如此行径,让慕容磊轻蔑的冷笑出声来。
  到底不是纯种的大夜儿郎啊,连对一匹马都不能光明磊落。
  
  “咳——咳……”他心里那样想着,手里便控制不了加大了劲道,阿宋被他捏的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差不点就要昏过去。
  
  “你……”他稍稍松开一些,美貌少年得以缓了口气,立刻又生机勃勃的咬牙切齿:“大哥!你方才给那匹马吃的,到底是什么?!”
  
  “哦,没什么,一颗苹果而已。”说完他看了阿宋一眼,果然他那可爱的六弟正狐疑的看着他,眼神颇为不信任。
  
  “只不过,”慕容磊唇角的笑与他苍白的面色一样英俊而诡异,“掺了我几滴血而已。”
  
  阿宋闻言长长倒吸一口凉气,顿时眼睛瞪的像铜铃一样大——千密族人拥有禁忌之血,大皇子的恐怖非人武力就是由此而来,传说中,千密圣女的血甚至能唤醒一条沉睡的龙!
  
  二哥——慕容宋白着俊美小脸,颤悠悠的看向场上……
  
  踏雪肋下被重踢,疼的口吐白沫,动作之间变得缓和温吞。
  
  众人却都以为它被二皇子的神勇征服,个个兴高采烈的彼此议论纷纷。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乌云踏雪的步伐忽然又加快,只见它如同一阵飓风一般刮过,随即跑出了场地,矫健的四蹄腾空越过场边栅栏,红着眼珠子,直直撞向外场石壁!
  
  慕容岩此时完全来得及弃马,但如果那样做,他就输了。
  
  电光火石间,他从,马背上腾空而起,率先冲向石壁,脚蹬石壁借了力往回扑去,一掌挥的踏雪偏了方向。
  
  乌云踏雪被大力阻止,更疯了一般立起,举起蹄就向他踩去!
  
  纪南这时刚巧带了马场的人赶到,她一人当先,奋力甩出去一只绳套,精准的套住踏雪后,迅速收紧向后拉。
  
  饶是如此,也为时已晚。慕容岩后有石壁、前有踏雪,无处躲闪之下,举起左臂遮面,被马蹄重重踢中了一记,顿时发出清脆的一声的“咔哒”——断了。
  
  那厢登时大乱,侍卫们早已纷纷扑上前来,军中闻讯,也跑来不少人帮忙。
  
  马已经不是烈马,而是疯马,绳套断了一根又一根,十几个大汉围着都制服不了它。而慕容岩脸色发白的靠着石壁,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纪南则第一个冲到他身边。
  
  “哈,”慕容磊像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童,低低一声轻笑,“凭你,也想学我……”
  
  “你疯了……真的疯了!”阿宋急得头上青筋直冒,“慕容磊你这个大疯子!”
  
  他心里焦急二哥的伤势,又叫又闹。慕容磊嫌他吵,一松手,将那万千人捧在心口疼爱的美貌少年如同一块废弃的抹布一般扔在地上,然后看都不看他一眼,跨过他,怡怡然走远了。
  
  **
  军医帐中,慕容岩和衣躺在行军床上。已初秋的天气,他额上却密密的布了一层汗,线条优美的唇因为臂上的剧痛而发白,抿的紧紧的。
  
  纪南的脸色也颇为不好看。
  他手上的断处伤势颇重,一个处理不好,恐怕落下个什么残疾,废了二皇子殿下一条手臂的职责谁也担当不起,因此军医们都自谦医术低劣,推让着不敢上前。
  慕容岩在勾心斗角的皇宫内院长大,对这些当然熟悉,没有多说就让他们全都退下。
  她见他就那样一个人孤零零的躺着,心里说不出的闷,叫人烧了热水上来,她不顾属下频频暗示阻拦,挽了袖子亲自给他清理伤口。
  
  女孩子天生心细,她又见惯了战场上的可怖伤口,并不惧怕,下手快而轻,绕开骨头断处,清了擦伤血污,让一贯爱干净整洁的二皇子心里舒适了不少。
  
  “弄疼你了就说出来。”纪南低声的说。
  
  慕容岩额头汗珠滚落,却吃力的对她勉强一笑,“没有。”
  
  “小将军!”手下匆匆进来,低声禀报:“姚医正已请了来,就快到了!”
  
  纪南站起来点点头,那人出去,她再回过头发现慕容岩已坐了起来。
  
  “你躺下吧,军医不是说骨头断的位置刁钻,不能轻易碰?快别乱动,躺下等姚医正来!”纪南过去扶他,却被他拉住了衣袖,她稍稍一挣扎他就疼的嘶了口气,纪南连忙与他一同坐下。
  
  “伤口处很疼是吗?”她不自觉已皱了眉,“你且忍一忍,姚医正马上就来了。”
  
  慕容岩默默点头,又轻叹了口气,“这可怎么是好——马没给你训来,倒折了一条胳膊。”
  
  他一向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会儿黑发披散,容貌微乱,没了一贯的从容写意,神色间罕见的有些无奈,这让纪南心头狠狠一软,话未经思考便已脱口而出,她玩笑道:“哈!这是不是就叫做‘赔了夫人又折兵’?”
  
  话一出口,慕容岩苍白的唇愉悦的上扬起,半眯着风流桃花眼瞧着她。纪南被他瞧的瞠目结舌,脑中反应过来,连忙又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赔了那匹马,不是说……”
  
  “我知道啊,”慕容岩飞快的接过话去,笑眯眯的,“纪小将军有容乃大,不至于为了一匹马与我计较。”
  
  “当然不!”纪南站了起来,说完又觉得不对,脑中一时分辨不清,乱的只想把自己舌头给咬下去,那人却还紧紧盯着自己看,看什么……看得她都想挖洞跳下去了!混蛋!
  
  “二殿下!小将军!姚医正来了!”帐外先是脚步声,然后有人大声通报。帐门被大力掀开,姚远面色焦急的大步进来。
  
  “我先出去了!”纪南趁机正好便匆匆溜走。
  
  **
  第二日,大半个上京城都知道了二皇子驯马不成反断臂的事,整个上京的少女都担忧的花容失色,茶饭不思。
  
  姚远午膳后过来府上,查看了一下伤处,又加固了两处。
  “殿下这伤,须得当心好好养着,百日之内,左臂决不能使力,否则后果堪虞。”
  
  慕容岩苦笑点头,“知道了,我会小心的舅舅。”
  
  “我刚从宫里回来——六皇子殿下向慈孝太后禀明了大皇子殿下所为,据闻慈孝太后大怒,上午将皇上叫去,狠狠训斥了一顿,这回一定要为你讨个说法。”姚远走过去关上了竹窗,继续说道:“端密太后闻风,立即着人去宣了大皇子殿下入宫问话,可直到我离开,宫人都没能请来他。”
  
  “我想了一夜,想不出这回他此举的用意。”慕容岩沉下了面色,“难道真如小六所说,他是疯的吗?”
  
  “非也。”姚远摇头,顿了顿,说道:“殿下,臣或许略知一二。”
  
  “舅舅不妨说来参考参考。”
  
  “七年前大皇子殿下军营驯马时,臣也在。”姚远回想起那时的慕容磊:年少开朗、英姿勃发。那是他见过最好最优秀的少年儿郎,“那时候有一个人陪同着大皇子殿下前去,与今日殿下的情形颇为相似:大皇子当时也是为了她而单手驯马,并将那匹被驯服的绝影马赠给了她。”
  
  “顾明珠。”慕容岩立即猜到了答案。
  
  “正是前任千密使。大皇子殿下近年性情大变,与她的生死不明有着莫大的关联。昨日……许是殿下的举动令大皇子殿下想起了她。”
  
  慕容岩一时之间啼笑皆非,半晌,摇头叹息,道:“为了一名女子,竟至如斯境地。”
  
  姚远听他言语之中颇有不赞同之意,顺势笑着问道:“那么殿下呢?可也会有如此儿女情长?”
  
  “舅舅,你明知道我对纪南是别有用心。”慕容岩立刻知道他暗指何事。
  
  如此敏锐与坦白的慕容岩,自从姐姐逝后已经不多见了,姚远想起他小时的一些温馨趣事来,不由得哈哈笑起来,“岩儿,人心是无法操控的,哪怕心的主人是你自己——你既用了心,那终有一日会为她动心。”
  
  “不,”慕容岩正色,“我会娶她,但我娶的是她身后的纪家军,我绝不会为一个女子儿女情长、坏了大局。”
  
  姚远不愿与他深辩,点了点头,道:“愿你无悔。”
  
  “母妃为这‘情’字耽误了一生,我绝不步她后尘。舅舅,大夜欠了我母妃的,我一定要替她拿回来——这皇位,我要定了。”慕容岩轻抚着左臂上的厚厚夹板,低而怨怼的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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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37:16
13、第十三章 ...


  第十二章、“昨日气呼呼转身跑掉的是谁?我辛苦装睡躲了蔻蔻一上午,听说你来了立刻就起来,你倒好,扔下我就跑了。”慕容岩低头吹了吹盏中的热茶,垂着眼万分委屈的低低说着,“你可知我被她抓着烤了只全羊,伤口疼了一整晚。”
  
  幼稚傲娇的六皇子,任你是谁也都伤不起啊!
  
  当日慕容宋回宫时,脖子上的掐痕已经显出来了,紫红色的瘀血,清清楚楚是五根手指,印在他白生生的小细脖子上,看着别提多瘆人了。
  温柔娴淑的皇后娘娘一见,“咕咚”就昏了过去。
  
  慈孝太后先前闻讯二皇子在马场摔折了手臂,正心疼的直念佛,宫人这时又来报说六皇子受了重伤,皇后娘娘那边都已经昏过去了。
  太后顿时五内俱焚,匆匆赶过来一看,那掐痕触目惊心,可不就是想要掐死她的宝贝乖孙!当场太后就惊的差点闭过气去。
  
  宫里顿时乱作一团。
  可有人还嫌这不够呢!压着嗓子故意逼出嘶哑粗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哭诉自己如何无意间撞破大皇子下毒阴谋,随后阻止却惨遭大皇子挟持,接着被拖至马场角落,与凶手一起,眼生生看着他家二哥被那小山一样高大的成年雄性烈马踩踏蹂躏,血肉模糊……
  
  那场景已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更兼那旁白卖心卖力,声音嘶哑凄厉,简直声声泣血,把个慈孝太后听的是老泪纵横。
  伤心大哭过后,太后娘娘拍案大怒,着人立刻去叫皇帝前来。
  
  皇帝听了贴身太监的紧急禀报,不顾正在与大臣商议边疆大事,急急的就赶了过来。只见一向活蹦乱跳的六皇子奄奄一息的躺着,慈孝太后正在一旁抚着他脖子上的伤,捶床大哭。
  
  慈孝太后并不是皇后出身的太后,早年在宫中吃了不少苦才养大了慕容天下,因而慕容天下继位后对她极孝顺,几乎是百依百顺。这时见太后哭的如此厉害,不问如何就先跪了下去认错。
  
  事情从皇帝这一跪起就严重了起来。
  
  先是朝中几个大臣联名上奏,为二皇子殿下鸣不平,并指责大皇子居心叵测、图谋大位,请求皇上惩罚凶手。此举一出,朝中上下一片附和之声。
  
  接着慈孝太后与皇后娘娘为二、六两位皇子忧心,两个人都是茶饭不思,先后相继病倒,后宫无主,顿时宫里人心惶惶。
  
  而后端密太后也坐不住了,先发制人,严词要求皇帝彻查此事,并且自己派出了千密使,先行前去调查。
  
  而自始至终,皇帝始终不曾表态。
  
  **
  外面为他闹的几乎翻天,慕容岩却独自躲的清闲。
  
  阿宋趁慈孝太后和皇后都卧病在床,没人再日夜守着他了,不必再装伤重,他就带着小太监溜出宫来玩耍。
  
  二皇子府邸是出了名的环境清幽,随处可见精致小景,绿影掩映。府中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合这地形巧妙的迂回蜿蜒,盘绕了整座宅子。阿宋挽着袖子正沿溪捞鱼,岸上的小太监是那昨日丢胡萝卜被抽了鞭子的,今天不兜胡萝卜改兜鱼了,因为下摆太浅兜不住,有几条鱼蹦的逃了出去,于是他又被阿宋追着踹了一路,摔的狗吃屎。
  
  纪南沿着小溪往里宅走去,老远就听见溪边吆喝和求饶的声音,她走近,及时的叫了一声:“六殿下!”
  
  阿宋扭头见是她来了,高兴的丢了手里正哭脸的小太监,兴冲冲跑了过来,“臭老虎你来了!是来看我二哥的么?”
  
  “要不然呢?来看你怎么欺负下人的么?”纪南颇有些无奈,又问:“你脖子上好了?”
  
  “早好啦!你看!”阿宋欢快的把头扭过来扭过去,灵活如初,“其实本来就没什么事,我是故意装出来讹大疯子的,这回父皇和皇祖母非扒他一层皮不可——叫他下回还敢欺负我和二哥!”
  
  纪南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告刁状这种行为实在不为她所喜,但阿宋此举,更多心疼的是他二哥的手而非他自己,这点她心里也很清楚。
  
  想了想,她还是什么都不说了,直往内宅里慕容岩常住的竹楼去。
  
  “喂!你在这儿陪我玩会儿吧!我二哥那儿现在可不方便啊!”阿宋在身后不甘的跳嚷。
  
  **
  纪南以为六皇子那只是句玩笑话,谁承想,她还真是不方便这时进去。
  
  窗边那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着了一身明艳艳的水红色衣裙,原本那么俗艳的颜色,被她穿的那叫一个风情万种。乌发如云,皓腕赛雪,明眸皓齿,端端正正是一个倾国倾城。小竹楼的窗户支着,外间萧萧落着叶,她却比春光还要明媚几分。
  
  纪南愣在门口,她倒大大方方的迎了出来,打量了纪南一眼,她甜甜笑了起来,问:“这位是纪小将军吧?”
  
  纪南“嗯”了一声。
  
  “啊……我早就听说镇南王的宝贝嫡子貌赛潘安,没想到不止赛潘安,连咱们的二皇子殿下都被你比下去了呀!”
  那女孩子看起来和纪南差不多年纪,声音清脆好听的像是竹窗前的风铃,人长的那么漂亮,说起话来却清清爽爽,不似一般少女那样羞怯扭捏。
  
  “你不认识我吗?”她歪头问纪南。
  
  纪南摇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她若是见过一次,一定不会忘记的。
  
  “也是,听说你八岁就去了暗夜谷,得了白虎令才回来,这两年又南征北战立了不少功,想来少有时间结交朋友?”她明艳艳的一笑,大大方方,“我叫蔻蔻,是水丞相的孙女儿,你听说过我吗?”
  
  纪南一愣,还是摇了摇头,上京城里风流人物太多了,流言满天飞着,她一向不甚在意。
  
  “好吧,”水蔻蔻美丽的脸上有了些许无奈,“你还真是孤陋寡闻的。”
  
  纪南招架不住她水汪汪的漂亮眼睛,并不与她争辩,轻声问道:“二皇子殿下不在吗?”
  
  水蔻蔻回到窗前继续整理桌上晾干了墨迹的书与画,笑着指了指里间,“他正在休息,你若有急事找他,我叫他起来?”
  
  她那熟稔的语气,女主人一般,让纪南莫名的心头一滞,默了会儿,她摇头闷声拒绝:“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他手上的伤势如何,既然他睡了……我走了。”
  
  “别走啊!”水蔻蔻放下手里的纸张,移步过来挽留她,“他睡着,我一个人多无趣!你既来了,陪我说说话吧!也留下来一起用晚膳——我刚从夏城避暑回来,带来了几只夏城最出名的羊羔,他这里我也送了一头,晚上咱们几个人自己烤着吃,又香又嫩可好吃了,自己动手又有趣,不好吗?”
  
  纪南刚要想说辞拒绝她,内室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只见月白色衣袍在门口处一闪,是慕容岩来了。
  
  进门见屋子里站着蔻蔻与纪南,他一愣,随而转向纪南,“你来了多久?怎么不着人通传一声?”
  
  “刚到。”纪南垂着眼睛。
  
  蔻蔻侧着脸笑,“殿下,我可是到了好几个时辰了,也早就着人去通报您好几回了。怎么?原来您是听到我来了,故意赖床不起的?”
  
  “岂敢。”慕容岩淡淡笑了声,眼睛却一直盯在纪南身上。
  
  “是了,纪小将军那日可是救了你一命,我不该吃‘他’的醋。”蔻蔻调笑一般说道。
  
  纪南干笑了一声,抬头飞快的看了慕容岩受伤的左臂一眼,又问了个安,才一本正经的问道:“二殿下的手好了些没有?”
  
  慕容岩对她微微的笑,点头说:“没有前几日那么疼,骨头也开始愈合,只要不动它,很快就会好。”
  
  “那就好——我父亲托我向二皇子殿下问安,等他彻查了此事,一定亲自登门说明。他命我对您说声实在抱歉,在军中出了这样的意外。”
  
  “纪南——”
  
  “我还要回去向我父亲禀报,告辞了。”
  
  **
  纪南回到纪府时,在等她的人不只有纪霆。
  
  “这是千密使,来调查二皇子殿下坠马一事。她有话要问你。”纪霆简洁的说完,径直出了书房的门。
  
  今日连一接二的见到绝色佳人,纪南颇有些眼花缭乱。可同样是容貌顶尖,若说蔻蔻是人间绝色,这位则已经不是凡品了。
  
  “千密使请坐下说。”纪南客气道。
  
  “叫我秦桑吧。”美人的声音也格外动听,“纪小将军是刚从二皇子殿下的府邸回来么?”
  
  纪南脸一热,点点头,“父亲命我去探望二皇子殿下的伤势。”
  
  “这回可要为难镇南王了呢,”秦桑语气竟颇为惋惜,“三位都是皇子,都是皇储的热门人选,身后又分别是两位太后,这事怎么处理都是个错。”
  
  她把话说的那么直接,让纪南避无可避,抬起眼直视着她,说:“想问什么问吧,我一定据实相告。这世上黑白对错颠倒不了,人只要做自己应该做的就好。”
  
  那有着一头纯正深紫色漂亮头发的绝色千密使笑了起来,书上总说美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纪南以前总觉得夸大,现在在这个笑容面前,她完完全全的信服了确有此事。
  
  “端密太后当然不希望此事影响到大皇子。皇上心里呢,心疼二皇子殿下肯定是有的,但为了二皇子殿下一条胳膊,他也不至于就将大皇子问罪。至于慈孝太后与皇后娘娘,只要二皇子殿下稍稍劝诫六皇子,这事情也就过去了。”秦桑话语里有种轻慢的节奏,慵懒而漫不经心,让人心生宁静,不由得就信服了她的话,“纪南,我来并不是要问你什么话,也不是挑唆你颠倒黑白,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想速速交差而已。”
  
  “那你找错人了,我不会与你合作,不管你许我的条件是什么。”纪南站了起来,“皇上派来的人也好,两位太后娘娘派来的人也罢,我有问必答,只说自己亲眼所见,绝不偏颇。”
  
  秦桑似乎是没有想到她如此干脆了当,轻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如此我便没有找错人,”她一笑,“……是该去找第二人了。”
  
  “请。”纪南客气的送客。
  
  **
  第二日,果然就有皇上派出的官员来问话,纪南将军中马场上自己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很快就过了。
  
  她从宫里出来时骑着马,迎面有一辆马车过来,想错而过时,她听到车内一声熟悉的低喝“停车”。
  稍一犹豫,她翻身下马行礼,“二殿下。”
  
  小厮跳下车去掀起窗帘,露出慕容岩清俊无双的脸来,“纪南,你着急回去吗?”
  
  一旁好几个下人候着,纪南不敢如私下般,于是恭敬的问二殿下有何吩咐。
  
  “陪我进去一趟,出来后我有话和你说。”他说完往里让了让,纪南无法只好上车去。
  
  随侍的小厮见她进来,接了慕容岩一个眼色便机灵的出去了,只留那两人独对。慕容岩侧了脸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直到她撑不住,皱眉看过来,“有事?”
  
  “水丞相的孙女儿对纪小将军颇感兴趣。”他托着腮看着她,声音很低,“托我问一句,不知小将军觉得她如何?”
  
  “很美。”纪南避开他看着窗外,淡淡的简单答道。
  
  “那么我就告诉她,你也对她颇为心动?”
  
  “你胡说八道什么!”纪南一下子回过头来,低声叱他。
  
  “方才你不是赞她美?”
  
  “赞她美就是对她有意了吗?!”
  
  “那么我连赞她美的话都没有一句,你怎么就判定我对她有意了呢?”有人气定神闲的,终于将话绕了出来。
  
  纪南撇了撇嘴,“我什么时候判定的?”
  
  “昨日气呼呼转身跑掉的是谁?我辛苦装睡躲了蔻蔻一上午,听说你来了立刻就起来,你倒好,扔下我就跑了。”慕容岩低头吹了吹盏中的热茶,垂着眼万分委屈的低低说着,“你可知我被她抓着烤了只全羊,伤口疼了一整晚。”
  
  “你用左手了?!”
  
  “没有。”慕容岩叹了口气,无比抱怨的语气:“什么鲜嫩小羊羔,比牛肉还厚实难嚼,味道比山羊更大,我沐浴了三遍,一不小心撞到了手。”
  
  纪南再绷不住,抿着唇笑了起来。他见她笑,脸上哀怨之色也一扫而空,端了那盏已温了的茶到她手里。纪南饮尽,马车也恰好这时停下,他笑吟吟的携了她手:“走吧。”
  
  **
  慕容岩的说辞和纪南的差不多。踏雪本就是难得一见的烈马,头一回遭人训练,脾气发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自伤伤人,也是有的。
  
  问话的李大人显是受人指使,不断巧妙的诱问一些话,似乎是想把大皇子蓄意谋害的罪名坐实。慕容岩却始终不搭他的调,有话答话,多的一字不说。
  
  果然未及一半,那官员身后的巨大花鸟屏风“嘭”一声大响倒地,阿宋从后面怒气冲冲的走出来,猛的一脚将那不顶事的李大人踹下椅子,自己拿了笔“唰唰唰”的往那案上记录写去。
  
  “阿宋!”慕容岩站起来沉声喝止。
  
  慕容宋扔了笔,踩过地上那官员,走到他二哥面前。他漂亮的小脸涨的通红,眼睛瞪的又圆又大,“你为什么不说实话!那马根本有问题!二哥你怕谁?!有父皇和皇祖母在,你还怕什么!”
  
  “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慕容岩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快去把李大人扶起来!”
  
  “我不!大哥能操纵千密使诱改证人口供、左右案情,我一样也能只手遮天!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他!”阿宋暴躁的抽出腰间小斧,冲着地上的李大人一顿比划,“你今天不将大皇子问罪,我就砍了你!”
  
  “混账!”慕容岩暴怒,身形快的如同闪电一般,众人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他已瞬间欺近了六皇子身侧,一记手刀干脆利落,将那勇猛挥斧的少年劈昏了过去。
  
  纪南连忙将吓的够呛的李大人扶起,然后招呼下人将六皇子抬去外间二皇子的马车上。
  
  慕容岩面色已恢复如初,上车前他将纪南拉至一旁,低声叹了口气,“不能和你同路回去了,我得送小六回宫去。我堕马受伤一事,须得及早处理,否则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宫里宫外流言不断,总是不安定……若能快快解决好,今晚我去找你,可好?”
  
  “好。”纪南低着头,“我也有话想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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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那人说得很对,这孩子太像他母妃,纵使心中有怨,纵然满身才气,骨子里却终不能幸免是个良善重情的人,这样的人……是主宰不了大夜王朝的。
  
  慕容岩回宫,并未先去皇帝那里,而是带着蔫蔫的小六皇子直奔慈孝太后处。
  
  到了太后面前,他率先“扑通”一声跪下,向慈孝太后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口里自认教导幼弟无方,辜负了太后、皇上、皇后娘娘的期许,请太后娘娘重重责罚。
  
  阿宋见他这般正色凛然,立即便慌了神,连滚带爬,连忙也跟着跪下,老老实实将自己诈病讹大皇子的事、与背后操控此案官员篡改案情的事,统统都说了个干净。
  
  慈孝太后听了直呼荒唐,揪过阿宋去轻打了两下,转头急问道:“岩儿快起来说话——那李大人可牢靠?此事若是被千密使那小丫头揪住,阿宋可就要糟糕!错也全都成了咱们的了!”
  
  “皇祖母放心,一切有孙儿。”慕容岩紧接着便沉声答道。
  
  他如此沉着的模样,让慈孝太后松了口气。
  叹了声气,她亲自上前去将他扶起来,“苦了我的岩儿了,每回都是小六不知死活的惹事,要你来替他收拾残局。”
  
  “明明这回是大哥惹的事……”地上跪着的漂亮少年不甘的嘟囔了一句。
  
  “你还敢说!”太后伸手重重推了下他的脑袋,“要不是你胡闹,这回哀家定能为你二哥讨回个公道!可现在你留下了把柄,若是哀家再执意彻查此事,大皇子固然被罚不假,你可也跑不了!如今是你害了你二哥白白折了这只手,懂吗?!”
  
  少年一愣,半晌眼里起了一层水汽,“二哥……”,他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慕容岩。
  
  慕容岩上前一步,一伸手将他拉了起来,温声宽慰:“没事。”
  
  他又转身笑着对慈孝太后说:“皇祖母,既然事已至此,就此罢休吧。父皇为朝中大事日夜担忧操劳,我们兄弟之间芝麻大小的事情,实在不该再惊动他。”
  
  “你能这样想,当然是最好。”太后携了他手,看上去对这个明理的孙子怜惜不已,“可就是太委屈你了。”
  
  **
  “太后娘娘这番对殿下,想必更是另眼相看了。”晚上姚远为慕容岩换药时,聊及此事感慨道。
  
  那药膏涂在皮肤上一阵清凉,牵的慕容岩嘴角的笑容更冷,淡淡低声说道:“我在她眼里,和大哥是没多大差别的,若万幸有那么点不同,也是因为阿宋依赖着我——太后娘娘有那么多孙子,可只有小六的名是她的姓。”
  
  “也对。不过,此事殿下究竟打算如何处理?”
  
  “无须动作。那千密使年纪轻轻,手段却了得,连陈遇白都已经被她请动了,皇上一向信任国师,想必一定会被说服。而端密太后既是要她保大皇子,自然是会竭力平息此事。如今只要我忍气吞声即可。”慕容岩抚着左臂伤处,沉声说道。
  
  “殿下,恕臣直言:此番大皇子与六皇子皆有过错,殿下何必忍气吞声,何不放他二人斗个两败俱伤?”
  
  闻言想到了什么,慕容岩微微笑起来,“我自然不会白吃这个亏。”他缓声说道,“千密使前几日曾到访此处,与我做了一笔交易,条件就是放过大皇子这一回。”
  
  “哦?”姚远好奇,“那么她给殿下的交换是?”
  
  “是……很有趣的东西。”慕容岩笑起来。
  
  “呵,臣大胆一猜——与纪小将军有关?”姚远的笑容里也多了一丝轻松之意。
  
  慕容岩笑而不语。
  
  “看来那东西果真有趣,值得殿下为它放过两位皇子。”
  
  “不,小六是为我才做下那些事,说什么我也要保他的。”想起阿宋拙劣执拗的维护,慕容岩微微的笑起来。
  
  这孩子……姚远对着他那笑容默了片刻,起身收拾了药箱准备离开。
  
  那人说得很对,这孩子太像他母妃,纵使心中有怨,纵然满身才气,骨子里却终不能幸免是个良善重情的人,这样的人……是主宰不了大夜王朝的。
  
  慕容岩并不知他心中所想,见舅舅忡愣,以为是又想起了母妃,思亲不已。他过去,轻声的问:“舅舅,您想念南国吗?”
  
  “南国二字深刻在我骨血之中,无一刻离开,所以无所谓想念。”姚远背起药箱,拍了拍外甥的肩膀,“放心,我答应过姐姐替她照看你,你没有成家立业安定之前,我哪里也不会去的。”
  
  “等将来……舅舅,等将来我拥有了这大夜的天下,夜国人与南国人必定不会如现在这般剑拔弩张。”年轻的二皇子胸中有着无数的抱负与构想,这一切被他自己用温文尔雅的外表压的太深太深,这样偶尔的向最亲近的人提起一次,让他显得格外的憧憬与热切,“到时候,我与您一同回去。”
  
  姚远看着眼前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不知究竟是何心情,他淡淡笑了笑,“这番话若是夜国二皇子所说,臣实在感激涕零。但若是你——岩儿,比起你的雄才伟略,舅舅更愿意看到你如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开开心心。”
  
  “舅舅……”慕容岩疑惑的喊了声。
  
  姚远察觉失言,自嘲般摇了摇头,亲切提醒道:“殿下不是还有月色之约?臣先告辞了。”
  
  **
  月色之约,恰逢这月最美最圆的月。
  
  纪南似是已到了一会儿,立在那屋檐月前,眼角发梢都散发着这深秋月夜的寒凉之气。慕容岩悄无声息的靠近,本待吓她个措手不及,她却灵敏的一动,回过身来抓了他一个正着。
  
  只见他左手在宽袖里藏着,右手里提了两坛酒,月白色衣袍外罩着淡淡一层月华,笑吟吟的缓步前来。
  
  他走近与她并肩,递来一坛,纪南接过拍开,扑鼻而来一阵醇厚酒香,是难得的上好女儿红。
  
  “姚医正准你喝酒?”纪南径自喝了一口,斜了他包扎厚实的左臂一眼。
  
  “今夜如何还能不准呢?”他轻声反问。
  
  纪南心里一动,颇有些不是滋味,放下了手里的酒,她看着他,“事情……解决了?”
  
  “恩,”慕容岩抬头赏月的目光颇为悠远苍茫,“是我大意坠马,与别人无关。”
  
  “……”纪南嗫嚅了两声,不知说什么才好。此事这样圆过去当然最好,除了慕容岩外,所有人皆大欢喜,连她父亲都不必再为难。
  
  只是此时此刻由他这样淡淡的说出来,让纪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从小被教育为人要公正禀直,而在大是大非面前又要为国为民,置自身于不顾。
  但当眼前这人真真实实的做到了这一点,她又切切实实的为他感到不平。
  
  “小四,”他温柔亲切的叫她,“不要多想,我有我自己的考虑。”
  
  纪南闷声不吭,接连灌了好几口酒,喝急了被呛到,咳的面红耳赤。
  
  慕容岩笑着看她,拎起她手边的酒悠悠然喝了两口,惋惜的叹了一声:“早知道这酒如此好,昨晚我该偷藏一只羊腿下来。”
  
  纪南斜眼瞥他,“你不是说那羊肉又老又膻?”
  
  “和肉无关,”他嘴角弯弯,“只看与谁对饮。”
  
  他说完特意看她一眼,笑着抿下去一口酒,舒了一口气,“小四,今夜如同咱们还未曾回这上京城时一般,叫我一声二哥吧。”
  
  “二哥。”她改口得极快,与他相视一笑,接下去便说道:“我有话问你。”
  
  “问。”他笑得温柔。
  
  “一年之前,我出征南国那一日,你救了我。”她顿了顿,目光从与他对视转而看向前方,“所以,你那时已经知道了对吗?”
  
  她问出口之后反而有了更多勇气,便回过头去看他的眼,不想恰好撞入那一片潋滟眸光之中——他在笑,笑着轻声问她:“当然,否则这一年我成什么了?小四,我虽然偶有不庄重,但‘轻薄’二字,可不是随便对谁都使得的。”
  
  他语气那样轻柔,暗示的那般明显。纪南就算再有如何的不得已,也只是个未满十六的女孩子,即使战争与兵器日夜磨砺着,她胸膛里跳动的仍然是一颗柔软的少女之心……“二哥,”她万分艰难的说出口:“不必。”
  
  慕容岩眯了眯眼,原本眼中温柔闪耀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纪南喝了一口酒,定了定心神,才接着说下去:“你一定知道我家的事情:若是没有了我这个嫡子,我母亲不但没有了正妻的位置,瞒了这么多年,事已至此,她恐怕还会因此背上个欺君的罪名,而我父亲与我也逃不了干系……所以我必须一直是镇南王的嫡子、纪家的小四少爷、大夜的将军。我早就想好,这一辈子我为大夜、为纪家而活,不为自己。”
  
  她知道在南国那边,女子若是被男子看了肌肤就得嫁给他,否则为了名声只好去寻死。但她是夜国人,大夜的女孩子洒脱勇敢,敢爱敢恨,不拘礼法。何况她又更有别于普通的大夜女孩,他实在不必要对她负责。
  
  她也根本无法给他负责的机会。
  
  “二哥,你和我所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我从小崇拜的人都是我父亲那样的大英雄,我有三个武功出众的哥哥,我见过大皇子单手制服暴怒的神驹,还有暗夜谷里,我遇到过那么多武林高手,人人力量非凡。但那么多大人物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遇事不靠武力,不动声色就能解决好多事情。你和所有人都不同,难怪有那么多的好女孩都喜欢你。”纪南说着这些便想起好多事情来。从他教她练剑,到暗夜谷回上京的一路,再到这两年里的相处,她忽然发现那些点点滴滴,她一处都未曾忘记。
  
  她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因为担心身份泄露,我没有几个朋友,你是为数不多的之一,我真心希望你过得好。所以今夜我们把话说开,你不必再有顾虑。”
  
  她显是早就想好了这番说辞的,流畅的让人插不上话。说到这里,慕容岩终于大皱眉,颇有些无奈的打断她:“小四,你并不是我的顾虑。”
  
  “可你是。”纪南截过话去,“二哥,你让我无所适从。”
  
  月光这时更亮,纪府地处开阔,这处屋檐又是全府最高所在,两人几乎就在这圆月跟前相对着。纪南年轻光洁的脸上,神色执拗,眼神里有令人无法忽视的坚持。慕容岩平素里口吐莲花的一个人,这时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世上竟也有人能让他说不出话来的,这么多年的潜心磨练,竟也有对付不了的人。
  
  “唉,”他酝酿半晌,最后只垂着眼叹了口气,“喝酒……”
  
  “多谢。”纪南低声说,竟是就当他已默认了。
  
  慕容岩只好一声苦笑。
  
  **
  后半夜的月更大、更圆、更亮,深夜的风也更凉了。慕容岩站在自己家竹楼前的小院里,单人对月,独斟独饮。
  
  那孩子,可真特别啊。他想起纪南那双单纯的凤眸,心中如此暗叹了一声。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子拒绝呢。
  
  也好,虽然娶的是她身后的纪府与纪家军,但是人生那么漫长,一个有趣的伴侣总比无趣的要让他心情愉悦。
  
  提及“有趣”,有人眯起了那双魅惑众生的风流桃花眼,因为他想起了那位比上京第一美人水蔻蔻还要国色天香几分的千密使。
  
  那夜她来时,慕容岩正练字,一帖临完他搁下笔,回头对那不速之客一笑,“久等。”
  
  “无妨,我方才在纪小将军那里等了更久。”秦桑微微一笑,竹楼内顿时满壁艳光。
  
  “无功而返?”慕容岩也微笑起来。
  
  “也不算是——起码她比慕容宋要聪明,虽然也和她一样贴心贴肺的关心着您。”秦桑眨巴着眼睛,将他脸上的神色一点不漏的尽收眼底,“殿下,你我之间明人不说暗话:大皇子完全心不在此,不如您高抬贵手放过此事,也好省省我的力气。”
  
  “你这差,当的可真是马虎了事。”他缓声说道。
  
  秦桑笑意更深,“那么究竟如何呢?”
  
  “不要说他心不在此,我压根也并不曾将他放在眼里。但,这不代表我须得忍气吞声。”慕容岩收了笑意,抚着左臂,淡淡的说,“况且这回,并不需要我费什么心力不是吗?”
  
  “我就知道,”秦桑叹了口气,“殿下其实远没有坊间相传那般和善好说话。”
  
  慕容岩并不用在她面前伪装,懒懒一笑。
  
  “殿下,您还记得一年前国师让您吃的那个亏么?”秦桑狡黠的笑起来,“虽说您已得到了想要的真相,可您心力难道没有觉得一丝蹊跷么?镇南王夫妇和千密一族毫无瓜葛,他们生出来的女儿,怎么会流着让大皇子失常发疯的血呢?”
  
  她说到“女儿”两字时,慕容岩的神色就已经变了,等她话音刚落,他就森森开口:“秦桑,你最好别在这上面打主意——正如你方才所说,我并没有坊间相传那般和善。”
  
  他那被踩到痛脚的神情,让秦桑掩嘴轻笑起来。
  
  “开条件吧。”他已不耐,冷冷的说。
  
  “您助我平息此事,我好向太后娘娘交差去。”
  
  “可以。”
  
  “殿下真是痛快!”秦桑站了起来,行动曼妙之间有股似兰非兰的神秘香气散开,她走到慕容岩身边,声音压的极低的说道:“镇南王妃当年求子无门,是我助了她,那味求子药的药引是我的血,所以纪南的血里有着千密圣女才有的千密花香味——你知道的,顾明珠也曾是千密圣女,她的血与我的并不容易分辨,而大皇子对于一切与她有关的事物,都会失去理智的。”
  
  慕容岩眯起了眼……原来如此!
  
  “当年为了让纪南的女儿身不被发现,我又给了王妃一种药,抑制了纪南体内的气血运行。但那对她的身体有些妨碍,这两年王妃频频托人找我,问询应对之策。”青葱般的手指间捻了一粒丹药,交到他手上,她笑的开心,“为了感谢殿下助我早日交差,我会将此药拿给王妃。”
  
  慕容岩闭着眼就能闻出那里面的材料来。如今月色清寂,天地之间只他一人,他又从腰间摸出那丸药来,扣在掌心默默摩挲。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也让他越来越期待。
  
  为那外间风评而压抑了许多年、修身养性的人,这时唇边的笑容恶劣的像是十几岁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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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38:57
15、第十五章 ...


  纪南正忍俊不禁,忽然那温柔声音叫了她的名字:“纪南,你过来我这里。”
  
  大皇子投毒伤了二皇子一事,就此压下不提。
  
  两宫太后处,各有庇护也各有心思,俱都很平静。
  而皇帝那里,虽然被国师大人说服不再追究,但教训自己儿子总还是要的。大皇子被撤了闲差又罚了俸禄,还将上京郡守一职强加给了他。
  用慕容天下的话来说,他是要用这出了名事务繁杂的官职,来好好约束大皇子那散漫的性子。
  
  然而慕容磊压根不在乎,他府上养着那么多门客呢,个个争着抢着出风头替他筹谋策划,他将大多数事情扔给这些人处理,每一件都办的又快又好。大半个月过去,他不但没有为此受累,倒是将这差当的极好,百姓与朝中都对他赞扬声一片。
  
  至于小六皇子,因为事情未发就被慕容岩掩盖下去了,皇帝并未深究,呵斥了他两句,罚他闭门抄书一个月。
  
  可在有人看来,被罚闭门不出、抄那读都不利索的书,比罚俸禄可要严重的多得多!
  
  所以他满心满肚的不服,怨气冲天。因为出不了门,只好在宫里折腾,一干奴才下人自然被他整的鸡飞狗跳,就连慈孝太后与皇后娘娘都是不能幸免。
  最后太后不堪其扰,只好祭出了万能灵药:二皇子殿下。
  
  “不成!岩儿的手需得好好养着。小六那里,朕已在物色接替岩儿的师傅人选。”皇帝拒绝了慈孝太后的要求。
  
  太后叹了口气,“除了岩儿,哪个师傅还能治得了小六呢?”
  
  “治不了就打!朕不信罚不怕他!”皇帝沉了脸。
  
  “唉,皇上不必在哀家面前说狠话。哀家心里知道,皇上这是怪哀家宠坏了小六,”慈孝太后顿时红了眼眶,“也对,全都是哀家的不是……”
  
  “母后……”母亲落泪,皇帝立即低声告饶。
  
  慕容岩见火候差不多了,上前去宽慰太后,低声劝道:“皇祖母,小六正是顽劣的年纪,实在不必介意。”
  
  “岩儿……”太后哽咽起来。
  
  “孩儿的伤也恢复了六七分了,明日起还是天天的进宫来。小六既被罚闭门思过,正好借此机会导他勤奋向上。”慕容岩温声缓缓说道,“只是我恐怕只能教他读书写字——左臂虽已拆了竹板,到底行动不方便。”
  
  “好好好!武功咱们找别的人教!只要岩儿肯在一边看着他就好!”太后忙破涕为笑,感激涕零的拍着他的手。
  
  慕容岩温柔一笑,“不知孙儿举荐一人可否?”
  
  “岩儿快说!”
  
  “镇南王家的纪小将军,与小六年纪相仿,两人私交颇好,从暗夜谷相识至今,相处融洽。另外小将军身兼白虎门令主,少年老成,武功也颇为不俗。再加上纪家军军纪严明,十分适合约束小六的性子。”
  
  “此人再好不过!”太后大喜过望,“就这么定了!”
  
  **
  纪南第二日便奉旨进宫,小六皇子听闻,特意远远迎至宫门口处去接。
  
  “臭老虎!”阿宋见她来,差点直接扑过去,他实在是高兴,“你真的来了!我以为皇祖母是嘴上说说的呢!”
  
  “抗旨要杀头的。”纪南无奈的说。
  
  她实在是理解不了,好好的一个男孩子,怎么连练武这么有趣的事情都要指定师傅才肯?她会走路起就学扎马步了,家中父亲和哥哥们耳提面命,纪家军里凡是懂武的都是她的师傅。
  
  阿宋显然不知道她正在腹诽他,他天生就有完全性罔顾别人想法的特长。一路回他的朝阳殿,他嘴里嚷嚷的全是结伴玩乐的计划。
  
  纪南默默的听着,等他的话稍稍告一段落,她“嗯”了声,接下去说道:“六殿下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阿宋眼中精光四射。
  
  “只要你打得过我,全听你的。”纪南轻飘飘的补上一句。
  
  “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美貌少年撇了撇嘴,“要不是怕你输了不陪我玩,我现在就打的你满地找牙。”
  
  纪南一身不吭的开始卷袖子,阿宋立刻往后退了两步,“那个……我今天早膳时没吃饱,你打我就是趁人之危!”
  
  两人斗嘴打趣,不多时就走到了朝阳殿外。
  
  别的皇子成年之前是与母妃一块住,只有这个人太能闹腾,皇上体恤皇后娘娘天生喜静,另拨了这朝阳殿与他独自居住。
  
  朝阳殿占地极广,殿内亭台楼阁、水榭湖泊一应俱全,沿途的装饰也是无限奢华。阿宋屏退下人,亲自领着纪南一路游赏。
  
  行至他住的主殿右侧,纪南笑起来,指着那一大片的竹林说道:“你这朝阳殿里,处处写着你的名字,唯独这里没有。”
  
  “为何?”阿宋兴致勃勃。
  
  “这片竹……应该要在二皇子殿下府上的。”纪南想起那个清雅如竹的人,不禁微笑着说。
  
  阿宋但笑不语,一把抓了她手,径直往那竹林深处去。
  
  纪南以为他藏了什么宝贝在那里,两人快步进去,只见竹林后原来别有洞天,是一大块方方正正的空地,空地上错落有致的摆了桌几等物,有一人长身玉立,背对着他们,正在那竹下桌前,凝神临帖。
  
  听到脚步声,他提着笔转过身来,见是他俩,便温温柔柔的笑了一笑。
  
  纪南几乎是立即便屏了气,那反应她事后想来简直莫名其妙。
  
  阿宋在旁嬉皮笑脸的高声叫道:“二哥!我的师傅到了!”
  
  “纪小师傅。”他也跟着胡闹。
  
  纪南热了脸,低头向他问了安。
  
  慕容岩浅笑着摆手,“这里只有师徒,没有君臣。纪南,皇上与太后既选了你,那就按照你的规矩来——纪家军中训练新兵,是从哪一步开始?”
  
  “扎马步。”纪南答完,恍然大悟,颇为同情的看了身边瞬间石化的小六皇子一眼。
  
  “好。”慕容岩颇为赞许的点头,对一旁侍女吩咐道:“去给你们六皇子拿几炷香来。”
  
  “不要啊!”阿宋哀哀的叫了声,正欲赖皮不依,却被慕容岩冷冷扫了一眼。当即他不敢再多话,乖乖走到竹林边上,愁眉苦脸的扎了个塌腰软脚的马步。
  
  纪南走过去,尽心尽责的替他矫正姿势,末了点了一支香在他边上,“这一炷香燃完就可以起来稍事休息。但若是偷懒,有一罚十。”
  
  “那么,去再给六皇子搬一筐香来,”旁边那温柔声音适时响起,“以备不时之需。”
  
  此言一出,原本哭丧着脸不甘不愿的人,如遭雷击,而后立刻挺胸收腹,精神抖擞,不敢再有半点的懈怠。
  
  纪南正忍俊不禁,忽然那温柔声音叫了她的名字:“纪南,你过来我这里。”
  
  “殿下。”纪南过去,迟疑的轻声称呼,见他脸上并无不悦,她胆大了些,偏头去看他写字,一阵风过吹乱了桌上他正临的帖,他左手不便,她便伸手替他正了正,压好镇纸。
  
  慕容岩看她一眼,笑着低问道:“你平素里除了兵法布阵,还看什么书?”
  
  “武器和山川志看得最多……人物传记、各朝各代的史书与野记,故事小说也看。我母亲爱看书,我不用操练的时候常陪她待在书房里。”她轻声的答,“殿下呢,爱看什么书?”
  
  他大概没想到她能有答有问,顿了顿笔,才又往下写去,嘴里淡淡的说道:“最爱诗词与歌赋——可大夜的男儿大多不喜这些,所以我常在一个人的时候才看。小将军大概也不爱那些扭捏文字吧?”
  
  “……小时候喜爱一本竹枝词,我母亲一篇篇的教我,边临边学。后来被父亲发现了,他不好说母亲的不是,但加了我每天一个时辰的马步。”
  
  她说得沉闷,他却听的笑起来,直起身,递过手里的笔来,“来,写来给我看看。”
  
  纪南歪了歪头,认真的默想了片刻,当真接过他的笔在竹桌前站定,凝神提腕写了下去。
  
  那么久之前的记忆了,竟然还是鲜明如初。她流利的默背着写着,甚至能记起那时书房外寒梅初放的香。
  就像是打开了一个盒子,纪南看到里面原封不动的、多年前仍然还是个孩子的、柔软弱小的自己。
  
  “这里。”低而温柔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她回过神来,慕容岩靠的极近,几乎就贴着她的身侧,并已执了她手,手把手的为她改正了最末的一句。
  
  改完他径自拿起来,大致的看了一遍,自顾自笑了起来,“是首郦州古曲呀……你记性可真是好。”
  
  纪南在满腔竹与墨的清香里不敢抬头,胸膛里一颗心跳动之快,比上阵杀敌时更甚。
  
  竹林这头,深秋的阳光温暖和煦,高瘦青竹间光亮斑斑点点,两人写写停停,不时轻声低语几句。
  
  竹林那头却是昏天黑地,美貌细嫩的小六皇子满头满脑都是汗,瞪着那柱过了这么久才燃了不过三分之一的香,欲哭无泪。
  
  **
  二皇子殿下与镇南王家小将军一起为六皇子教课的消息传了出去,没几日,朝阳殿便有客到访。
  
  阿宋有慕容岩多天调教的好底子,人又机灵无比,机要之处领悟极快,简单的一个马步远难不倒他,几日过去就已能轻松坚持很长时间。纪南于是给他双臂与腰上都加了沙包,增加难度。
  好不容易熬出头的阿宋叫苦不迭,纪南正吓唬他,眼角忽然瞥见远远的一抹鲜亮的水红色一闪,即刻,那边慕容岩身旁便有侍女恭敬的禀报:“二殿下,水丞相家的蔻蔻小姐来了。”
  
  “请。”慕容岩看了不远处纪南一眼,淡淡吩咐。
  
  水蔻蔻还是鲜活漂亮的像刚从画上走下来,她怡怡然走进竹林,见阿宋苦着脸扎着马步,她好奇的停下,问边上的纪小师傅:“纪南,你就教他这个呀?”
  
  “对……二殿下说按照纪家军的训练方法,所以第一步学扎马步。”纪南答。
  
  “噗……”蔻蔻忍俊不禁,“你知道么?上京城里如今都在说:二皇子殿下文采斐然,上京第一;纪小将军军功卓越,少年英雄。有这两人一文一武、联手教授,必定是点石成金的。这两日,朝中的王公大臣们都在绞尽脑汁,争着抢着想把自己的儿子们也送来这里,沾一沾六皇子殿下天大的面子,随你和二殿下学习呢!”
  
  她说话灵动有趣,纪南也禁不住笑起来,“我是没有关系的,军中训练那么多人都是一样。”
  
  蔻蔻往那竹桌前写字的月白身影看了眼,凑近纪南,压低声音笑着说:“你没关系,那位可有的很——几年前我曾连着一个月,天天清早登门拜访,求他教我一曲失传已久的琴,最后都搬出我爷爷来了,他硬是没答应。这个人呀,看着最和善亲切不过,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傲,从不轻易教人的。”
  
  纪南听她说着,想起了暗夜谷里月下的那套繁复剑法,垂了眼含糊“嗯”了声。
  
  “喂……”一旁阿宋咬着牙关,颤颤巍巍的提醒两人:“你们……别只顾自己啊……也说给……我听听,好歹提提神……我……快、坚、持、不、住、了!”
  
  “你自找的!”蔻蔻向来不怕他,随意取笑道。
  
  相比她纪南倒是认真而和蔼:“没关系,坚持不住就休息一下,过会儿从头再来。”说着她指了指他脚边的竹筐,那里面堆满了计时的香。
  
  阿宋痛苦的闭了闭眼,心想早知如此,天借他胆子他也不敢那么胡闹啊,现在惹来了两个煞星,苦海无涯哟……
  
  **
  蔻蔻当然是来找慕容岩的,她故意与纪南说笑耳语,可他那厢一点反应没有,她无奈,只好仍是自己过去与他搭话。
  
  “咦?你今日怎么不临帖了?”她笑着问道。
  
  慕容岩目不转睛,淡淡“嗯”了声。
  
  “纪小将军真是可爱。”她拿起一边正待晾干的一张,看似漫不经心的赞道。
  
  谁知慕容岩竟点了点头赞同她的话:“是啊。”
  
  蔻蔻被噎的说不出话,半晌暗自叹了口气,扯开了话题:“二殿下这写的又是什么呢?”
  
  “竹枝词。”他停下笔来,亲自理了理已写好的那一厚叠,通篇的蝇头小楷,字迹清楚,工整端正,是他近年少有的用心之作了。翻阅着,他不由得面有得色,“还有十二首就全了。”
  
  “集这个做什么?”蔻蔻不解的问。
  
  他一笑,又提起了笔,简单的回答道:“送人。”
  
  “谁?”倾城少女笑的有些不自然,“要二皇子殿下费如此心思?”
  
  “值得费如此心思之人。”他笑的更暖,但明显不愿往下再说,而是话锋一转:“你是随水丞相一同进宫来的?”
  
  “恩,皇上召爷爷密谈西面边疆的战事——这一个月来西里人频频大举进攻,军报不断告急,皇上准备再派一支大军前去支援。”蔻蔻是典型的夜国贵族少女,大方爽朗,与男儿一样关心国家大事,“来的路上我对爷爷说,就该把大皇子派去那里,他可比西里人野蛮多了!”她轻扯他左袖,不满的抱怨。
  
  慕容岩闻言皱了眉,转头低声叱她:“小孩子家家胡说八道!”
  
  蔻蔻得他一句“小孩子”,竟高兴了些,明艳艳的对他一笑。
  
  远处,纪南听不见他们对话内容,偶尔看过去时,只见慕容岩的侧脸那么英俊温柔,而那美丽少女仰脸看着他,正笑的开心,想必他一定言语温柔关切。
  
  他一向对人都是温柔关切的——纪南在心里小小声的对自己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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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39:14
16、第十六章 ...


  勇敢的炼石小少女跑远了,风里隐隐的还留有栀子花的淡淡香味。慕容岩眼前浮现出一条两旁载满了栀子花的路,沿着那条路走到底,就能见到那个无喜无悲,谪仙一般的男人。想到那张冰冷而无表情的俊脸,他不可抑制的低低笑了起来:“陈遇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蔻蔻口中所说的西里,位于夜国的西边,是一个有着悠久游牧历史的草原民族,族民骑射俱佳,彪悍异常。
  
  作为邻国,多年以来西里对大夜一直虎视眈眈,这几年更是猖狂,频频于两国边界作乱扰民。两年前纪东便是领兵去了那里,可是这两年以来,他不仅久攻不下,反丢了一座城池,折兵损将,状况颇惨。
  
  艳阳公主曾试图私下逼迫皇帝调纪东回来,不想此事被纪霆察觉,事情没能办成,她回去反倒挨了一顿训斥。
  长公主心里有火气是憋不住的,所以为了西里,纪府里已经闹了不知道多少场了。
  
  近日西里攻势猛烈,边关战事吃紧,纪东也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家书回来,艳阳公主担心的不得了,茶饭不思,人消瘦了一大圈,镇南王妃整日的陪着她宽慰她。
  
  可回来王妃却悄悄的对倩姨和纪南说:她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似乎有不怎么好的预感。
  
  不幸的是:镇南王妃的预感奇准。
  
  那日纪南照例正在朝阳殿里,忽然有宫人领着她家一名下人匆匆的走进来,她那时正随慕容岩练字,听到禀报声一抬头,手腕不知怎么一颤,顿时一大滴的墨掉下来,污了那篇她好不容易才写完的字。
  
  “什么事?”她搁了笔问道。
  
  “四少爷!奴才是来传王妃话的:请您速速回府去!”那下人犹豫了片刻,又接下去说道:“大少爷……说是大少爷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纪南大惊,即刻又强自镇定下来,问道:“是不是前线军中来消息了?”
  
  “是!说是大少爷带兵出营,奇袭西里人,但至今未归……生死不明。”
  
  纪南脑袋里“嗡”的一声大作。
  那是战场,非生即死,哪有什么生死不明?何况已半月有余了,至今未归的话,恐怕只有一种下场——
  死、不、见、尸。
  
  她顿时喉头紧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来人,备马!”她身后,慕容岩已替她扬声吩咐。
  
  “纪南……”他又上前一步,小声提醒她。
  
  纪南咬着牙点点头,与他一同快步出殿,两人齐齐翻身上马,快马出宫。
  
  **
  纪府倒并不像想象中的乱成一团,门房照例守着,见他两人到了,殷勤的跑出来牵马。
  
  待进到府中,便可见下人们匆匆而过时,脸上大多神色焦急,异于往常。
  
  慕容岩还有闲工夫暗自打量这些,纪南却脚步匆匆,直奔西边院子而去。
  
  那是艳阳公主的住处。
  
  一进院子,就已听到从房内隐约传来的哭声,纪南心里狠狠一紧,推开门大步的走进去,慕容岩紧随其后,却不防她忽然的半途停住了,他险些些便撞了上去。
  
  “怎么了?”他也停下,托了托她手肘,低声问。
  
  纪南脸色很是不好的跪了下去,毕恭毕敬的轻声叫道:“父亲。”
  
  慕容岩抬头一看,正堂之上端坐着的,可不就是大将军纪霆?
  只见他神色依旧沉稳坚毅,可那虎目之中,沉沉的是平日里绝没有的空凄与悲痛。
  
  戎马都快一生了,他比纪南更了解战场的残酷——他的大儿子,他这辈子第一个孩子……
  
  纪南跪下去,纪霆便缓缓站了起来,摆了摆手,沉声说道:“你进去帮你娘劝劝她……军中有事,纪西纪北暂时赶不回来。”
  
  “是!”纪南答,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去。
  
  慕容岩不好就这么跟进内堂去,只得留在纪霆面前。他宽慰了大将军几句,便起身告辞。纪霆心头纷乱,也未多挽留。
  
  纪府慕容岩已来过多次,出去时并不用人带路。
  
  从西院一路走出去,他只身一人,并未有多少纪府下人认出他来。
  
  行至偏院门口,忽然斜里跑出来一个小小身影,与他擦身而过时被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伸手一扶,那个人却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即反抓住他手臂,紧张的低声求道:“救命!救命啊!”
  
  慕容岩稍一打量,发现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长的倒是清清秀秀的,只是身上穿着一件古怪可笑的道袍,将那青葱一样的小身板遮掩的更无半分看头。
  
  “有人在追你?”他问。
  
  纪小离直点头,满面惊恐。
  
  有淡淡香气随着她那点头的动作传过来,慕容岩觉得似乎曾在哪里闻到过,当即他心下一动,微微一笑:“那么我把你藏起来,让他们找不到你,好不好?”
  
  小姑娘闻言又是猛点头,那表情简直已感激涕零。
  
  **
  刚把她藏好,便有两个老嬷嬷就东张西望的找了过来。
  
  两人俱都半张脸黑乎乎的,平素一丝不苟的宫装头此时乱糟糟的蓬着,衣服上破破烂烂好几个大洞,浑身狼狈不堪,脸上的表情则是恶狠狠的欲吃人一般。
  
  “喂!那人站住!有没有看到——”其中一个见慕容岩低着头经过,厉声喝住,可待他抬起头来看清,两人却都吓了一大跳,双双“噗通”跪倒,“老奴参见二皇子殿下!二皇子殿下赎罪!”
  
  “两位嬷嬷请起。”慕容岩停下,温和的笑着说,“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两人支支吾吾的否认,显也是心虚自己没干什么好事。
  
  “我刚从艳阳姑母那里来,内院眼下人多,我也不便进去,未能当面为姑母宽心几句。还请两位回去,代为转达。”他也不继续问,仿佛没看见两个人的狼狈样子一样,温声说道。
  
  两个嬷嬷想是还不知道纪东一事,这下听他说起,急忙磕头不止,爬起来后慌慌张张的相扶着离开了。
  
  待那两人影都已不见,慕容岩才抬头叫道:“好了,她们走远了。”
  
  他身后的假山顶上,小小的少女伸出一颗脑袋来,长舒一口气的轻松表情,“那请你放我下来吧!”
  
  纪府门庭高阔,府内各处的装饰也俱都大气沉稳,透着大将之风。连这假山也做的逼真,山势险峻,最高处离地怕有七、八米高,纪小离往下看一眼都已是头晕目眩,自己当然不敢就这么跳下来。
  见慕容岩只仰着脸笑,毫无放她下来之意,她不由得急了,捂着眼睛弱弱的哭起来。
  
  “别哭了,回答我几个问题,我立刻就放你下来。”慕容岩不急不缓的说。
  
  她一听立即不哭了,抽抽噎噎的说:“那你……倒是快问啊!”
  
  “你身上的栀子花香,是哪里来的?”方才他觉得熟悉的香味,是一股新鲜的栀子花香,可这时早就过了栀子花的季节了。
  
  “是——”正欲脱口而出,她却停下,想起送她栀子花那人的话来,扁了扁嘴又哭起来:“不能说啊……呜呜呜……说出来会被他毒死的!”
  
  慕容岩一笑,心里已然有了答案。而且那答案实在让他愉悦极了,于是他的声音更加温和:“好,那我们换一个能说的好不好?”
  
  “……好!”
  
  “你可知道自己的生辰?”
  
  “知道!”这下小少女欢呼一声,干脆利落的说了。
  
  “很好。”慕容岩和蔼的夸赞,负在身后的双手迅速一掐,算无遗漏,顿时他笑容更暖。
  
  接了纪小离下来,才这么短短片刻,她已停下不哭了,抹了眼泪,反倒怯生生的对他做了个揖,“谢谢你把我藏起来!”
  
  “那两个嬷嬷,是被你伤成那样的?”慕容岩笑着问。
  
  “不是!”纪小离一脸委屈,“是她们自己要乱扔我的宝贝,炸掉了一颗炸到她们自己了……”
  
  慕容岩莞尔,“别担心,此刻她们已顾不上你了,你放心回去吧。”
  
  她点头,走出去两步却又跑回来,拿出一枚淡黄色鹅卵石模样的东西,小心翼翼的递到慕容岩手里,“这是我炼了很久的宝贝,送给你一个!你要是遇上了危险,就拿这个扔坏人吧!‘嘭’一声就炸了!不过不会炸死人的,你放心吧!”
  
  “这样啊……”慕容岩捧着那连人都炸不死的“宝贝”,硬忍着笑,认真的对她点点头,“真是多谢你了。”
  
  “不客气!”
  
  勇敢的炼石小少女跑远了,风里隐隐的还留有栀子花的淡淡香味。慕容岩眼前浮现出一条两旁载满了栀子花的路。
  沿着那条路走到底,就能见到那个无喜无悲,谪仙一般的男人。
  
  想到那张冰冷而无表情的俊脸,他不可抑制的低低笑了起来:“陈遇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
  纪府西院里,整整一天艳阳公主痛哭不止,滴水未进。等晚上纪西和纪北从军营赶回来时,她已虚弱的眼睛都没有力气睁开,好半晌才认出了他俩。
  
  “儿子……”拉着两个儿子的手,想起大儿子与他俩相仿的音容笑貌,她顿时又是伤心欲绝,两行眼泪顺着她艳丽却苍白的脸庞滑下,凄切的让人不忍直视。
  
  “我要我的儿子啊……”她放声大哭,可却又一次晕了过去。纪西眼疾手快拥住了他娘,嬷嬷与奴仆们顿时乱作一团,又是给她喂水又是往她嘴里塞参片的。
  
  “小四!来!”纪北见自己插不上手,便趁乱将纪南拉到了外间的庭院里,“大哥真的……到底是怎么说的?”
  
  纪南将他拉的离窗户的位置远一些,方才闷声说道:“据说是西里人派兵夜袭,烧了我们不少的粮草。大哥一怒,立时便带兵出营追击……从此再无消息。军中已经派了好几支队伍去寻他,可是非但他不见,连那么多士兵都一个没能回来。”
  
  纪北如同她第一次听到消息时一样,脸色一下子刷白。
  “我要去找他回来!”他白着脸,恶狠狠的低声发誓。
  
  “纪北,前几日我在宫里时,就已听到消息:皇上有意再派一支大军前往西里援助。”纪南沉声说,她已经考虑了这些一个下午,“如今纪东下落不明,我想此事大概立即就会执行了。”
  
  “我去请命!”纪北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去找大哥!一定将他找回来!”
  
  “不,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为什么?”纪北疑惑的问道。
  
  “西里前线的主帅——大将军吴乾,他在最新送来的军报中,参了大哥一记,说纪东自从出征,时常行事不与他商量。身为副帅,自作主张,屡屡不从军令,终酿恶果。”
  
  “大哥绝不是这样的人!”纪北跳了起来,失声反驳,恨的面容都扭曲,“吴乾仗着他干爹撑腰,一向将咱们纪家军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这回他定是趁机报复,污蔑大哥!”
  
  “所以我打算明日一大早进宫面见皇上——纪北,咱们三人一同前往,哪怕不带兵也行,一定要去一个人找到大哥!”纪南低声说道,“一会儿你进去,悄悄与纪西说。此事千万别让爹娘与二娘听到!”
  
  “恩!”纪北重重点头,正欲回身而去,却忽又觉得奇怪:“小四,你是怎么知道吴乾的军报上写了什么的?”
  
  纪南不防他会这么问,顿时一愣,支支吾吾半晌,灵机一动催道:“……你赶快进去吧!二娘好像醒了。”
  
  纪北果然不再多问,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纪南松了一口气,手不由得紧了紧袖中那封信。
  
  吴乾在军报中参了纪东的事,就写在那封信上面,是下午慕容岩派心腹悄悄送来给她的。
  他信上的原意,是恐怕朝中吴乾的党羽接下去便会借此生事,针对纪家军与纪府,要她有所防备。并劝她审时度势,不要请命前往西里,留在上京为好。
  
  纪家世世代代,一心守护大夜,竟也会被人如此诋毁。深秋凉薄的夜里,纪南抬头望了眼天边凄冷的月,叹了口气,这朝中的事情,她的确一窍不通。
  
  **
  纪南对月叹息的时候,慕容岩也正在竹楼窗边,负手遥遥的赏着那月。
  
  “夜深露重,殿下当心身体。”姚远捧了一盏热茶,在他身后悠悠说道。
  
  “西里这仗,不好打。”慕容岩仔细的辨着星空中繁复的星子,叹道:“简直是凶险极了。”
  
  姚远正低头喝茶,闻言放下茶盏,笑了起来,“殿下,西里越是凶险,越是能牵制大夜兵力与粮草消耗,这对殿下成事可是大有好处的。”他的笑容颇有深意,“这是好事啊,不知殿下却反而在担心什么呢?”
  
  “我是在想,那吴乾是端密太后的人,如今他有意对付纪家,或许是端密太后已经对我和纪南有所怀疑?”慕容岩轻皱眉,说道。
  
  “殿下多虑了,”姚远低头品了口茶,“端密太后此举,应该只是为了排挤纪家,从而促成大皇子领兵去西里一事。”
  
  “不,”慕容岩摇头,冷冷不屑的笑,“自从顾明珠失踪,大哥就已形同废人了,端密太后应当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殿下如何能用自己的心思去揣度太后娘娘的?”姚远不赞同的笑着说道:“千密族人痴狂成性,可万万不能以常理衡量——大皇子是端密太后唯一的希望,不到最后,她是不会放弃他的。”
  
  “都是疯子。”慕容岩抚着尚未完全康复的左臂,厌恶的低声鄙夷。
  
  “所以臣认为,殿下应当促使纪小将军领兵,而不是让大皇子有机可趁。”
  
  “我心中有数。”慕容岩淡淡的说,语气虽是笃定的,但那眼神中还是极快的闪过了一丝犹豫。
  
  “我的确有办法能让她领兵前往西里。”半晌,他转过身来说道,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一般,“我也应当……让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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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39:47
17、第十七章 ...


  身后慕容岩还站在风里,纪南打记事以来,头一回掉下了眼泪。
  
  第二日天未亮,纪西纪北两兄弟与纪南悄无声息的起身,齐齐于纪府后门处会和。
  
  “父亲起了吗?”纪南最晚,猫着腰出来,轻声的问。昨夜纪霆宿在艳阳公主的西院里。
  
  纪西摇头,“我娘昨夜惊醒好多次,整屋的人都被她闹的不敢睡,父亲在旁照顾了她一整宿,方才刚睡下呢。”
  
  “那就好!”纪南放下心来。
  
  “可他迟早会知道的……”纪西性格老实,也最怕威严的父亲,“不经主帅自行从事,最轻也要打五十军棍……”
  
  纪南也早考虑过这一点,抿了抿唇,她低声说道:“顾不了这么多了,若能求来圣旨,五百军棍也值!”
  
  “既已下定决心,别再多说了!我们得赶在早朝前入宫求见皇上,迟则生变!”纪北低声说道,“快走吧!”
  
  “走!”三人翻身上马,在晨光依稀里,往皇宫方向飞驰而去。
  
  纪南因为日日进宫给六皇子授课的缘故,太后特赐她腰牌一块,可以任意进出。凭着那腰牌,他们三人顺利进得宫去。
  
  沿路纪南找了一个相熟的宫人,上前私问,得知皇上此时刚起身。
  
  “正好赶得及!”她低声对纪西纪北庆幸。
  
  纪北点头,“去寝宫外求见!”
  
  于是纪南引路,赶在早朝之前到了慕容天下的寝宫外,三人不由分说,一字跪下。
  
  **
  那三双膝盖叩响皇宫的青砖地面,就在同一时间,慕容岩也叩响了国师府的门。
  
  国师早起,此时正在院中练剑。门刚被推开,剑便已到了慕容岩眉间不足一寸前。
  
  “师弟真是一如既往的客气啊。”慕容岩谈笑如常。
  侧头堪堪避过那气势如虹的一剑,他宽袖之中的右手微动,两根手指便将那玄黑色剑尖牢牢夹住。
  
  他的手指有着玉石一般的好颜色,映衬着那寒光潋滟的玄铁剑,更显修长莹润,将他自己都看痴了去。
  
  只可惜持剑的人是陈遇白,他可丝毫不介意将那两根碍眼的手指削下来。
  
  所以他趁着慕容岩分神欣赏自己的完美无瑕的手指时,内力暗注,手上猛的一转,剑锋竖起,削铁如泥的玄铁剑堪堪划过那两根碍眼手指,惊险至极。
  
  “嘶……”慕容岩虽应变极快,还是被划了指甲长的一道口子,痛的他直皱眉。
  
  玄铁剑见血,蜂鸣不止,国师大人掏出手帕来仔细为它擦拭,边又开口冷声问道:“有事?”
  
  “若是没事,何必找上门来受你一剑?”慕容岩苦着脸答。
  
  “你的嗜好一向特殊,”欣赏着雪亮的剑锋,陈遇白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比如说——自讨苦吃。”
  
  慕容岩内外皆伤,嘴角控制不住的抽搐了一下。沉默片刻,国师依旧在一丝不苟的擦他的玄铁剑,并不继续发问,他于是只好自己开口:“今日上朝时,劳你力保纪南出征西里。”
  
  “我从不干政。”
  
  “但你一定有办法。”慕容岩往前几步,与陈遇白相距不过十步,他意有所指的笑着道:“那位新任的千密使,比顾明珠更加美——好像也比顾明珠更难缠?”
  上一回大皇子下毒惊马之事,就是国师大人劝服了皇上息事宁人。而这,就发生在千密使夜访国师府之后。
  
  “是更卑鄙。”陈遇白冷声答道,说完点了点头,看向他,“不过和你,倒是伯仲之间。”
  
  他句句话都比手中的玄铁剑更利,但慕容岩有求于人,奈何不得,叹了口气问道:“就快到上朝的时辰了,遇白,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陈遇白看都不看他一眼,“我若不帮,你奈我何?”
  
  “唔,”慕容岩居然认真的沉思了片刻,然后粲然一笑,缓声玩笑道:“炸死你?”
  言毕,不知何时,他手里已多了一枚淡黄色鹅卵石模样的东西,正在那方才被玄铁剑划破了的右手里把玩着。
  
  玄铁剑“锵”一声出鞘,陈遇白这时的神色,倒真是铁了心要把那整只手给斩下来的。
  
  慕容岩并不应战,仗着轻功无双,轻飘飘的躲闪。顿时国师府清雅出尘的院子里,满院只有慑人刀风,四下皆是那月白色身影。
  
  “着!”陈遇白冷声厉喝,慕容岩那描金绣龙的华贵衣袖应声而裂。
  
  “喂!”他面色一紧,右手顿时举高,作势欲扔。
  
  大夜国堂堂一国之师,就被这炸不死人的“宝贝”吓住,生生收回了刀势。
  
  “啧……”慕容岩皱着眉,对着左臂碎裂的衣袖叹气,抬起头惆怅的感慨:“遇白,师门之中如今除了你便是我,可为何咱们每见一回面,总是这般打打闹闹?”
  
  陈遇白动作流畅的收剑入鞘,一声冷笑:“因为你求死无门?”
  
  “不,这是因为师弟你还是和小时候一般调皮。”捏牢了国师大人痛脚的人,显然心情好的有点过了头,“一眨眼,师弟你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啧,真是白驹过隙啊……”
  
  “慕、容、岩,”年轻的国师面如寒冰,周身黑衣竟无风自动,“你真的以为,每一次我都会被你要挟吗?”
  
  “我并不想要挟你。遇白,自己的命运被别人牵着走的感觉,你我如今都清楚个中滋味了。”慕容岩见真的惹恼他了,连忙不着痕迹的转了弯,“何不精诚合作,各取所需呢?”
  
  “各取所需?”陈遇白极冷的笑起来,“你想要的是什么?纪南,还是夜国?”
  
  “全部。”
  
  “只许一样。”
  
  “后者。”
  
  “好!”陈遇白清脆一击掌,“慕容岩,来打个赌如何?若是我输了,我许你三次效劳机会。若输的人是你,从今以后我所到之处,你避开十里。”
  
  “赌什么?”如此条件,慕容岩毫不迟疑。
  
  “赌你为了纪南而失这天、下!”陈遇白一字一句,“你敢与我赌这一局,出征西里一事,我就如你所愿,可好?”
  
  “好。”慕容岩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中,掠过一丝慑人亮光,“不过,怎可只以我一人为局——我要加注。”
  
  “你说。”
  
  “纪小离——我赌遇白你,为了她失去你、自、己。”慕容岩也是咬字极重,“我输,不说十里,避你于千里之外,今生再不踏足夜国一步。你输,从此以后唯我之命是从。如何?”
  
  陈遇白认真的看了他这师兄一眼,然后冷笑了一声,缓缓竖起左掌,“成、交。”
  
  啪!啪!啪!
  
  一场盛世豪赌,两处风云叵测。
  
  **
  从国师府回来,天已大亮。
  
  慕容岩左臂尚未复原完全,右手方才又被玄铁剑划破,此刻两手都控不得缰绳。反正今日无事,他索性弃了马,一个人在道上慢慢的走着。
  
  上京已入冬了,晨起的花与树俱都披着一身露水,在冬日初起的温吞朝阳之下闪闪发光,漂亮极了。
  
  他母妃拥有许许多多的首饰,其中她最爱的那件,名字叫做“朝露”。
  那是买来一百零八个情窦初开的鲛人少女,采集她们第一滴为情所流的泪,由五百名顶尖工匠通力合作,费时整整八年,才终于制成的,世上仅此一件。
  
  他的父皇当年就是用这件“朝露”,赢得了他母妃的心。母妃于是背弃了家门,甚至还有她自己的国家,万水千山为他而来。
  
  临终时她泪流不止,慕容天下那时人在战场,舅舅夜晚不能留宿后宫,于是她身边就只有年幼的慕容岩整夜守着。
  “母妃,”他在寂静的深夜里为她拭泪,轻声安慰:“父皇打赢了仗,很快就能回来了,您一定要等到他!”
  
  面容苍白的母妃缓缓摇头,那双曾倾倒南国无数贵族才俊的丹凤眼中,满满的都是怜惜与不舍,“岩儿,”她冰凉的手抚着他的,声音轻而颤,“对不住……母妃对不住你。”
  
  那句“对不住”,慕容岩那时候并不懂。
  
  后来,当渐渐意识到,无论他表现的多么优秀,都不足以盖过他身上那一半南国人血液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母妃临终时候的那句话。
  
  她知道,因为她的身份,她的儿子将永远不被夜国人完全信任与接受。
  那句“对不住”,是一个为爱情放弃了全部的女人,临终时最惶恐、最凄凉的歉意——她的爱情最终化作了荆棘,铺在了她唯一的儿子一生的路上。
  
  他的母妃,就是那样流着泪死去的。
  
  而这一切:她芳华短暂的一生、他与生俱来的苦难,慕容天下通通都看在眼里,也只是看在眼里——他母妃直至最终死去,都只有一个妃子的名分。而他直到现在,付出了别的皇子千万倍的努力,也依然活在猜忌与怀疑之中。
  
  不过,没有关系,好在他已经长大了,别人不能给、不肯给的,他可以自己动手,抢也好夺也好,算计也罢杀戮也罢,他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
  纪南蹲在二皇子府邸外墙转弯处整整一个时辰,才等来了他。
  
  他看上去并不好:平素那春风一般的笑容不见踪影,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寒彻入骨的冷漠,仿佛若这天地此刻倾覆他也毫不在意一般。
  
  纪南见过神秘难测、无所不能、意气风发、无奈宠溺、温柔多情、甚至是私下里、不正经调笑的,各种状况下反应不一的二皇子慕容岩,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刻这般,周身都散发着厌世的冷冷暴戾气息。
  
  “殿下……”他甚至没有看见她,抿着唇冷漠的看着前方的路,笔直的经过了她身边。
  
  得她一声轻唤,慕容岩仿佛从某种无形束缚中挣脱,停下回头来看了她一眼,他有些迟缓却温暖的笑了起来,又恢复了平常的那个二皇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他走近纪南才发现更多的怪异:他的左袖,被人划了一个长至肘部以上的口子,整个的裂了开来,在这清晨的风里翻飞摆动着,如同白蝶的两片翅膀。
  
  “你……”纪南一时之间,惊讶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慕容岩却淡淡一笑,卷了左袖背到身后,温声问她:“怎么不进去等我?蹲在这里做什么?”
  
  纪南低着头,眼神一直注视着他的左袖,听到他问也不答话,只摇头不止。
  
  “怎么了?”慕容岩上前了一步,离她又近了一些,伸手摸摸她垂着的脑袋,“小四?”
  
  纪南猛的抬起头,一夜未眠,她气色有些差,眼眶却狠狠的泛着红,她一眼不眨的盯着他,那眼神极复杂,却也极单纯。
  
  “啧,”慕容岩的声音低而柔,“我们纪小将军,这是要哭鼻子了吗?”他轻松的调笑,而并没有对她此刻的凝重表情表示惊讶。
  
  可这样的贴心温柔,让纪南鼻头更酸了。
  
  “刚才早朝时,皇上已下旨了,命我带领十万大军前往西里,援助吴乾将军,夺回被侵城池,扬我大夜国威!”她说着那样振奋人心的消息,语气却还是低而压抑的,“多谢你……殿下,多谢。”
  
  “谢我?”慕容岩笑着反问,“国师说了什么?”
  
  纪南摇头。
  
  “那你为何要谢我?”
  
  纪南踌躇片刻,轻声说道:“皇上已在朝上说了:殿下立了军令状——若派我领兵,殿下愿自请为监军,一同前往西里,不胜不归。”
  
  监军、不胜不归……一瞬间,慕容岩嘴角的笑意全部隐去。
  
  陈、遇、白!
  
  “殿下,”纪南还是低着头,依旧是那低而涩的声音,“还有一句话,我一直都想对你说的。”
  
  她今天轻便装扮,头发简单的束着,前额落下几缕,因为她低着头的缘故,随清风不住抚在她脸上,使纪小将军难得一见的有些柔弱之感。
  
  “但说无妨。”慕容岩本欲噬人的心,不由得也随之软了下来。
  
  许是他声音比方才更为温柔,纪南终于抬起了头来。眼眶比方才更红,她勇敢直视着他的眼睛,开口便说道:“对不住。”
  
  这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慕容岩心头一震。
  母妃临终前的眼泪,与眼前纪南红红的眼眶交相重叠,他的心莫名的疼了起来。
  
  “你……”他少见的语塞,片刻才恢复,勉强笑着问道:“你什么地方对不住我?”
  
  纪南抿唇,看着他,却并不回答。
  
  慕容岩看着这样的她,神色渐渐复杂起来。
  
  “好了,不愿说就不说了。回去吧,出征在即,你好好准备一下。”他声音温柔亲切,负在背后的双手却紧捏成了拳。
  
  “还有,小四,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对不住,我都谅解。”
  
  两人眼神交汇,只片刻,纪南却已觉得漫长不已。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身,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方才她并没有说出实情,皇上嘱咐她不能告诉任何人:早上她与两个哥哥一起跪在寝宫外求见,却只有她被宣了进去。皇上那时正在更衣,伸着两手堂堂的站着,身边站着跪着,围了一堆的宫人。
  
  纪南也不管,迎面就跪下拜倒,大声将来意禀明。
  
  皇上笑了,随口问了句话,却让纪南当场吓的几乎魂飞魄散,他说:“二皇子不是已经告诉你,吴乾参了纪东一本,你不听他的劝告留在上京保护纪府,竟还是要请命去前线?”
  
  纪南闻言,脸色刷的惨白,背上瞬间渗出了冷汗。
  
  她仍是直挺挺跪着,倔强而沉默。
  
  皇帝也任她那样跪着,他更衣漱口,如常的做着早朝前的准备。
  
  眼看离上朝的时辰越来越近,纪南心急如焚,可也就在这时,宫人进来报说:国师求见。
  
  “宣。”皇帝似乎丝毫都不惊讶,又对地上的纪南说道:“纪小将军,朕的二皇子真的是很有本事啊——你看,他一个时辰前才造访的国师府,这么快国师就已被他说动,为他来替你说项了。”
  
  “皇上……英明!”事已至此,纪南无话可说。
  
  “为了二皇子一番苦心,这回朕也得让你带兵。”皇上语气越来越轻松,说到这里简直已经像是在与她闲聊了,“纪南,朕有些好奇:他这样处处帮你,事事为你办到,可是欠了你什么?”
  
  纪南嘴里一阵苦,涩声答道:“未曾。”
  
  “哦?”皇帝意犹未尽的挑了挑眉,但国师已经到了,他也只好打住,“好了,你下去吧,具体派兵之事,待会儿早朝时再议。”
  
  年轻的国师这时已走了进来,一身玄黑色冰绸,冰冷着谪仙一般的颜,没有一丝温暖气息,这让纪南不由得在心里想起了另一个人:她所见过的最最温暖的人。
  
  那么温暖那么好的他,她不能爱——所以,殿下,对不住。
  
  身后慕容岩还站在风里,纪南打记事以来,头一回掉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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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40:11
18、第十八章 ...


  第十八章、离了纸醉金迷的上京,他虽然还着那身翩翩月白衣,却渐渐已不是上京城中那个永远微微笑着的温柔皇子。军中日子简单,人心直率,上京城里他日常惯用的那套,在这里不再被需要,渐渐放下,他终于找回自己。
  
  几日后,大军整装出发。
  
  纪府内,下人们忙碌的来来往往,为纪南做着出征前的准备。纪南此时人在镇南王妃房中,被王妃与艳阳公主一左一右的拉着手。
  
  “小四,”艳阳公主嗓音沙哑,人病仄仄的,就这么几日就已瘦了一大圈,“求求你,将纪东好好的找回来,我日夜都盼着能再见到他……”
  
  “二娘请放心!”纪南握紧她手,温声的安慰,语气里很是肯定,“此行尽我所能,一定能找到大哥的!”
  
  “小四……”艳阳忍不住哭了出来,用手帕掩着面,她竟于王妃与纪南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姐姐,”她仰着脸流着泪,哀哀的看着王妃,“我半辈子嚣张跋扈,从不把你放在眼里……是我心有不甘,是我不懂事是我糊涂,对不起,一切都是我不好……如今我只愿我的孩子能平安回来,只要他能回到我身边来,我此生若对你再有半分不敬,叫我天打雷劈、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不要说了!艳阳,你快起来!”王妃也是眼圈红红,连忙的下来扶她,“我们是一家人,纪东是小四的大哥,这是她分内之事,你千万不要再说这些傻话。”
  
  艳阳公主与她执手相顾,痛哭出声。
  
  一旁纪霆看不下去,抬了抬手,命人扶艳阳公主回房休息。
  
  人一走,屋里安静下来,王妃竟也控制不住的掉了泪。知道出征前忌讳这个,她默默无声的靠在窗边塌上,低头悄悄的拭。
  
  纪南走过去拉拉她袖子,小声的叫她:“母亲。”
  
  王妃转过身来,一把抱住她,哽咽出声:“你二娘有三个儿子,尚且如此,我只有你一个啊,小四,若你有半分差池,我该怎么办?”
  
  纪南轻拍她背,良久,她轻声的答:“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是纪家子孙至高的荣耀,若我真有那么一天,母亲,请您为我骄傲。”
  
  王妃顿时泣不成声,“好……”她答,声音已经颤的几乎是语不成调。
  
  “纪南,”纪霆开口打断母女俩,“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纪南又抱了抱母亲,低声安慰了两句,这才走到父亲跟前,跪下聆训,“请父亲教诲。”
  
  纪霆低头看跪在脚边的女儿,她是如此像年轻时候的他:英勇、果敢、正直不阿,甚至一样的没有自我。
  只是,他那时是心甘情愿为大夜奉献一切,而她是因为她父亲的自私软弱,从生下起被剥夺了自我。
  
  世人只知道这是他最疼爱最看重的孩子,但是没有人知道,这其实是他最对不起的人。
  
  “该说的,你从小到大我都已经对你说过许多遍了,战场对我们军人来说是宿命,我知道你不怕。”他坐着,微低着头,声音沉沉的,“我只盼你早日凯旋。”
  
  “是!”纪南肃声应道,“父亲,”她抬起头,那目光清澈的让纪霆不忍直视。
  
  “父亲……孩儿还有一事要求您。”
  
  “你说。”
  
  “那日是我撺掇纪西纪北一起入宫面圣,大哥生死不明,剩我们三人骨肉同胞,理应同进同退,请父亲看在二娘还病着的份上,放纪西纪北出来吧!”她一鼓作气的说完。
  
  那日她从慕容岩处回来,纪西纪北已经连军棍都挨过了。她因为有皇命在身,即将出征,纪霆罚不得她,就只把纪西和纪北两人拎到祠堂里关了起来,至今都还没放他们出来。
  
  “他们此刻已经在前面等着为你送行了。”纪霆沉声说,他早知她会趁着今日提出来,“纪南,家中一切事情有我,你在外不必挂念。”
  
  他这话意有所指,让纪南想起那日慕容岩信中所说,顿时她心里狠狠一揪,不禁语噎。最后她向父母又磕了个头,起身毫不迟疑的往外走去。
  
  **
  点将台前,十万大夜铁血男儿集结成军,他们个个铠甲轩昂,手中兵器之上锋利刀锋泛着冷冷的光,那寒光衬着他们坚毅的年轻脸庞,顿时场上万千肃杀之气凝聚成一股,豪迈直冲云霄。
  
  点将台上,国师礼毕,皇帝颁令:出征!
  
  纪南一身银色盔甲骑在马上,正在队伍的最前方,她高举方天戟,顿时底下十万男儿齐声怒吼:“杀!”
  
  那声音简直如炸雷一般,滚滚声浪卷着沙尘,震的慕容岩衣袂飘飘。他就在纪南身边,十万铠甲之中,唯独他穿着那描金秀龙的华丽月白衣,闲适优雅,分毫不像是去战场的监军。
  
  可他那般的气度从容,与纪南的威严谨慎,两相对比,竟成为大军中的一颗定心丸——主帅有勇,监军有谋,这仗想不胜也难!
  
  路上走了十几日,二皇子殿下已俨然风靡了全军。他素来有着好名声,人又温文有礼,丝毫不拿捏架子,军中人人都喜欢他。纪南的四个副将更是与他打成一片,若不是他身份尊贵,几乎要称兄道弟。
  
  这天晚上纪南巡查军营,负责点人数的士官上前汇报时,支支吾吾的,面有难色。她顿时心中了然,不动声色的出了帐,提一口气迅速的掠了出去,穿过军队扎营地不远处的一片树林,果然被她发现:在林子那一头的草地上,燃着一堆旺盛的篝火,四个副将齐聚于此,正在火旁的一处临时沙盘上推演,他们四人一拨有商有量,慕容岩一人手执树枝,两边正对阵着。
  
  纪南悄无声息的靠近,却被他发现,四个副将得他提醒,见是主帅驾到,顿时齐齐噤声,不待她发作,全都灰溜溜的回去了。
  
  “小四——”他拉住抬脚欲走的她,却被她回首狠狠瞪的忙不迭松开了手。
  
  “殿下,恕臣冒犯:军中有军规,在这里您该叫我声‘将军’。”她认真的对他说。
  
  慕容岩笑起来,“小四。”他又叫了一声,比刚才更为温柔轻和。
  
  “你把他们吓跑了,剩下的局,你替他们吧。”他居然还敢邀约。
  
  “殿下,”纪南吸了一口气,按耐住心中不满,言辞婉转:“军中有严格的作息,每个人都应当遵守。四位副将与我父亲同辈,还请殿下别逼得我对长辈不孝,不得不当众责罚他们!”
  
  “呵……你一到军中就变了一个人,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了。”慕容岩轻声说,隔着一栏篝火看着她,他目光平和,带着些微审视的意味,“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但似乎,这才是真正的纪南。”
  
  他的话很平静,纪南听了,抬起了头来,“在这里我是主帅,除此以外没有也不能有任何其他身份。”她此刻的眼神很是认真,“殿下,真正的战场和您脚下这沙盘完全不同——单单只靠一个人是赢不了的,哪怕这个人再厉害也绝无可能。一支军队的成功最重要在于: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各司其职,彼此之间相互配合,精诚合作,而这一切的行动规章俱都依赖着军规的约束。所以即使是作息这么小的事,都必须严格尊章执行。”
  
  “原来是这样啊,”慕容岩恍若大悟般点了点头,“受教了,不知小将军还有何指教?”
  
  “殿下,”纪南默了好久,幽幽的叹了口气,“战场凶险,还请万万小心。”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殿下是因为我才卷进这局中的,此行我说什么也要保护您周全,所以委屈殿下配合我,一定打赢这场仗。”
  
  篝火“吡啵”作响,瞳中印着火花的漂亮桃花眼,微微的眯了起来……她方才的意思是:他这个监军走个过场就好,最好是躲在她身后,一刻别出头,等她打赢了仗,高高兴兴一起班师回朝,对那纸军令状有个交代就行。
  
  自年幼时他母妃逝后,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有人将他置于需要被保护的地位上,而这个人,是个扮作男子的小少女,甚至还未成年。
  慕容岩觉得脑中似乎“嗡”了一声,全身血液顿时逆行起来,有种从来没有过的新奇感觉,用尽词语也描绘不出:似乎是想把眼前的她用七七四十九种致命格杀过一遍,捏的稀巴烂,可又想立刻伸手把她拉过来,紧紧搂在怀里,不顾一切。
  
  他眼神几番变化,神色变幻莫测,但他惯常披着的那层温柔外衣已消失不见,纪南能清楚的感觉出来。
  “夜深了,殿下早些回去歇息吧。”她说完,抬脚欲踩灭篝火,却被他拦住。
  
  “我还想再待会儿。”他淡淡笑着对她说,在那火边坐了下来,“既然是最后一次违背军规了,就让我再放纵片刻吧?小将军请先回去吧。”
  
  他真是好说话,就这么答应了她从此晚上不再擅自离营。
  他既已许诺,纪南也无可挑剔,可走出去才两步,不知为何,她心里越来越感觉不安。
  
  脚步声去而复返,慕容岩望着重又立在眼前的人,略略惊讶的抬着头仰望着她。
  
  “我陪你坐会儿吧。”她轻声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随手捡了根树枝,代替那四位副将与他推演那残局。
  
  慕容岩在火光照映下更显得轮廓清俊,他束着手不动,笑了声问道:“这回来的可是小四?”
  
  纪南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声音闷闷的:“是。”
  
  “那可实在太好了,”他闻言仿佛松了口气似地,连语调都轻快了一些,“纪小将军年少英雄、不同凡响不假,但如此良辰美景,还是与小四相对更为惬意。”
  
  他说得好像真的那是两个人一样,表情生动极了,纪南嘴角微微上扬,手中树枝敲了敲他的,与他在沙盘上对阵。
  
  “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她垂眼看着地下,轻声的说,“你曾在信中劝我不要离开上京,但又为了我能出征西里而暗中奔走,为什么?”
  
  战局正值关键处,纪南接连几步妙着,一扭之前副将们的下风,甚至已经压过了慕容岩这边。慕容岩不甘,正全神贯注,她问完好久他才抬起头来,轻笑了一声,说:“因为即使我不帮你,你也会去西里的,哪怕孤身一人前去,你也不会放弃。既然如此,不如赌一赌。”
  
  “我赌你赢,赌你大胜而归,赌你们纪家不会就这么轻易被端密太后斗倒。”他轻声的说着,手下树枝划的飞快,“我相信你。”
  
  他后起直追,纪南略微一分心,已经又落了下风,没几步就大势已去,输得彻底。她意兴阑珊的拨拉着沙盘旁的野草,径自沉默。慕容岩安静的坐着。
  
  “我听说你是国师大人同门师兄,和他一样能从天上星星的分布中看出玄机,预测后事。”纪南忽然转头过来问他。
  
  慕容岩立刻摇头,“我可要比他厉害一些。”
  
  噗……纪南笑了出来,出来这么久,他终于看到一次她笑了。
  “小四,”他轻叹,“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这世上哪有人能做到真正完全的心无杂念?主帅又如何?会笑会害怕的小四一样能战无不胜。”
  
  纪南笑的埋下头去,环在双臂中轻轻的点了点。
  
  慕容岩点到为止,至此不再继续说下去。
  夜这时已深,这里离西里已是不远,初冬就已十分寒冷,更何况是如此深夜。他将篝火挑的更旺了一些。
  
  极西之地是传说中的天之涯,星空与地面相吻,伸手可摘星。慕容岩想起这个说法,抬头观星,发现这里的夜空似乎的确比上京离得他更近。
  
  “小四,那颗星就是你。”他轻拍她背,指给她看代表了她的那一颗星子,“年轻、闪耀、冉冉升起、熠熠发光……你会是大夜最传奇的将领之一的。”
  
  纪南按照他说的方法仔细辨认,但她丝毫没能看出,那一点遥远的亮光与周围其他有何不同之处。
  半晌她还是摇头,“看不出来。”
  
  慕容岩笑了,难得一见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我能看出来。”
  
  纪南侧目,他也已自觉失态,笑着看过来,说:“到了军中之后,我好像也变得和平常不一样了?”
  
  纪南点头,“与你方才所说是一样的,殿下,现在的你更像真实的你。”
  
  离了纸醉金迷的上京,他虽然还着那身翩翩月白衣,却渐渐已不是上京城中那个永远微微笑着的温柔皇子。军中日子简单,人心直率,上京城里他日常惯用的那套,在这里不再被需要,渐渐放下,他终于找回自己。
  
  纪南看着他的眼睛,“这样的你很好。”
  我更喜欢了。
  
  慕容岩哑然失声,定定的看着她。
  
  篝火上火舌上下跳跃着,火光映在两张侧脸之上,颜色温暖。天上的星安安静静,方才慕容岩指给纪南看的那一颗,此刻星芒闪烁,动人万分。
  
  这世上哪有什么观星术呢?观的不过是人心而已。
  
  所以,动心则乱。
不要把自己的東西藏起來,論壇需要你的分享才能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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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40:30
19、第十九章 ...


  
  第十九章、这真的是他见过最干净纯粹的人了,从她脸上他能读出她心底的任何情绪,她的爱与恨都是鲜明而强烈的,而不像他的,必须模糊,必须隐藏,必须不为人知。
  
  夜国与西里交界的地方叫做衡州,纪东还在时就已被西里攻占。如今吴乾的军队驻扎在与衡州城紧邻的夏城。
  
  纪南带领的十万援军,在离夏城还有三天路程的时候,遭遇了西里人的埋伏。
  
  “全、灭!”银色头盔在纪南脸上投下细微的阴影,她清晰的吐出这冷酷的两个字。这是大夜国境之内,西里人竟敢如此嚣张!
  
  副将得令,带了一支一百人的小队,轻装上前,仅一个时辰不到,就将那三百多名西里伏兵全数歼灭。
  
  “报!”副将飞奔来,下马大声禀报,“凡有抵抗者已格杀勿论!俘虏一百余人!另有自称西里使者一名,求见将军!”
  
  “不见。”纪南在高高的马上冷声断然回绝。
  
  副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可是他说……有大公子的消息。”
  
  纪南右眼狠狠跳了一下,控着缰绳的手不由自主捏紧,片刻她松开手,仿若未闻,语调平平的命令道:“把他们押到后面去,多派几人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到了夏城后交给主帅定夺。”
  
  “是!”副将领命而去。
  
  慕容岩一直在一旁看着,这时上前,轻声的问她:“为什么不见?”
  
  纪南咬了咬牙,低声答道:“我想这并不是埋伏——西里人不会蠢到用五百人来伏击我十万大军。他们如此特意带来的必定不是好消息,我大哥恐怕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若真是如此,他们定是来威胁我的,所以我不能在吴乾之前见那个使者,否则必定落下口实。”
  
  慕容岩一愣,不由得用一种新的眼神打量她一番,“没有想到……孺子可教啊!”
  
  “纪府与殿下的安危系我一身,不得不三思而后行。”她低低的说道。
  
  慕容岩默了片刻,轻点头道:“若你设想确实的话,纪东对他们还有价值,眼下必定安全无虞。”
  
  纪南叹了口气,“但愿。”
  
  **
  寂静无声的夜。
  
  看押那名西里使者的军帐外,接连传来两声闷闷的重物倒地的声音——两名值夜的士兵无知无觉的昏倒在地,一道白影轻烟般一闪,进了军帐。
  
  那西里使者正在温暖的干稻草里睡觉,忽然被揪了出来,他张嘴欲喊,胸前正中被来人重重一点,随即再怎么喊也出不了声了。
  
  “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闯进军帐的那白影,竟说着一口流利的西里话,“但是要当心,点错或者摇错,我都会把你的头拧下来。”
  
  他的声音很低,但是有着不容忽视的强势与杀气,西里人天生对这两样东西异常敏感,当下不由得膝盖发软,连连点头。
  
  “纪东还活着?”
  
  使者点头。
  
  “你们想拿他来交换衡州?”
  
  使者点头,又摇头。
  
  那人仿佛了然,冷笑了一声:“还有夏城?”
  
  使者猛点头。
  
  “你接到的命令也包括了离间夜国将领,陷害纪南?”
  
  使者顿住。
  
  那人并不催,只一笑,自言自语般:“如果我现在杀了你的话,这一仗就不得不打了,耶里费尽心思也没用……恩,这主意不错。”
  
  使者闻言愣了片刻,随后拼了命的摇起头来,然后又狠狠点头,回答了他之前的那个问题。
  
  月光从身后照进来,慕容岩松开了手,淡淡的笑起来。足尖轻踢他睡穴,眼见地上的人晕厥过去,他返身往外。
  
  **
  纪南与四名副将商议了整晚事情,送走他们,她正要歇息时,帐门忽的一动,然后她眼前一花,竟被人从身后抱住,就地滚了一遭,双双翻上了床。
  那人身手敏捷,指风一挥,书台之上烛火应声而灭,他再一扬手拉起了被子,与她面对面蒙在了被下。
  
  “你干什么!?”纪南又惊又怒的问,刚一出声,唇上抵上来一根手指,她只好不再做声。
  
  军帐的缝隙中透进外间火把的亮光,帐中光线微弱可见。纪南被他抱着,两人面对面相距不过几寸,他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被放大了数倍在她眼前,除此之外周围全是黑的,天地之间所有的光亮都在那里面,她的神魂几乎都要被吸进去……
  
  而慕容岩,手指抵着她柔软的唇瓣,呼吸相闻间少女幽幽的芬芳充盈于鼻端,让他同样也是一阵的失神。
  
  她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这真的是他见过最干净纯粹的人了,从她脸上他能读出她心底的任何情绪,她的爱与恨都是鲜明而强烈的,而不像他的,必须模糊,必须隐藏,必须不为人知。
  
  被中一方天地,两人相对失神无语,外间却渐渐喧哗起来,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重、越来越近,有士兵在外高声叫喊:“将军!将军!”
  
  纪南看了慕容岩一眼,翻身坐起,扬声问道:“何事?”
  
  她一出声,两名士兵立刻进来,单膝跪在帐门口禀告:“启禀将军!方才有人闯进了俘虏帐中!”
  
  “那个自称西里使者的,死了没有?”
  
  “没有!他被打晕了,但并没受伤。”
  
  “那就行了。再加派几人看守。”小事一桩,纪南淡淡的吩咐。
  
  “是!”
  
  脚步声远去,纪南忽然像被针扎一样跳了起来——她方才坐着的地方,慕容岩悠悠翻身坐起。
  
  “你……”她一时气急慌乱,话都说不利索,半晌指着他:“你就不能换身行头再去夜探军营吗?!”
  
  漆黑夜里穿着这身打眼白袍晃来晃去,当她纪家军都是瞎的吗?!
  
  慕容岩很无辜的看着她,低声辩解:“我轻功很好的。”
  
  “那怎么还被发现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人,心里过意不去,下手不觉就太轻了,其中一个提前醒了。不过他没有看见是我,你放心。”
  
  纪南不知说他什么好,抚额叹气,“殿下该先同我商量一下的。”
  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去。
  
  慕容岩仿佛知她心中所想一般,轻笑起来,“与你商量,你不会让我去的。”
  
  纪南抬头,愣在那里。
  
  “小四,你懂得三思而后行当然是好的,可是有时候,先机就是胜机。”慕容岩拥着被坐在虎皮褥子上,看上去十分惬意,“纪东还活着,西里人要拿他与你交换,逼你在战场上放水,将夏城再让给他们——你不见那使者是对的,一日没有你的答复,纪东便能多活一日。”
  
  纪南走近他,俯身蹲在虎皮褥子前,静静的看着他,半晌才道:“多谢,殿下。”为避外间巡夜耳目,她声音很轻,轻而温柔,温柔到无奈,她无奈的扬了扬嘴角,“但请以后不要那样做了,比起我,您的处境更加不容易,这样屡屡为我犯险,我实在无以为报……殿下,请您保重自己。”
  
  帐中光线依旧微弱,他的眼睛却比方才被中时更加明亮。纪南原先以为天地间的光华都在那里,可如今,连整片星空都在了。
  
  慕容岩笑的很无奈,“小四,”他把手从被中抽出来,支着下巴,看似困惑的看着她,“你为何总想保护我?”
  
  “因为殿下是为我而来。”
  
  “只是这样吗?”
  
  纪南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
  
  两人对望着,她无语,他无奈。
  
  半晌,他伸手出来,隔着她颊边的散发捧了捧她的脸,叹了口气说:“听着:我的心和你是一样的……你有多么希望我平安无事,我就有多么想要护你周全。你说得对,这里是战场,你比我更熟悉,但是,也一定有我精通而你并不那么熟悉的事情——就像今晚,若不是我,你去哪里找一个会说西里话的翩翩公子,迷惑那西里使者?”
  
  他说得正义凛然,理直气壮,纪南忍不住微笑起来。
  见她笑,他的眼神不由自主愈加温柔,接着说道:“这场仗……确实不好打。还未到前线,我们就已经有了把柄在西里人手里,纪东要救,仗要打赢,我知道你心里很担心。但是,西里人也不是毫无弱点的——他们领兵的大将军里耶,与西里王的独子敌对已久。西里王子一派,向来不主张与大夜交恶,这场仗里耶打了两年都没能打赢夜国,王子借此不断向西里王进言,所以里耶如今可谓腹背受敌。这也是他为何如此心急,不惜以埋伏你来做掩护,派出使者与你谈条件的原因。”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纪南听得心惊不已。西里的情报军中有不少,但如此详细隐秘的,她闻所未闻。
  
  慕容岩摊手,笑容狡黠,“夏城不仅靠近西里,也靠近——暗夜谷。”
  
  “你调用‘白泽门’的人了?”她恍然大悟。
  
  “青龙、白虎两门令主联手抗敌,他们怎么能袖手旁观?”他笑吟吟的,“你看,总有你没有想到或者做不出来的事情,我能为你办到。”
  
  纪南默,静静的看着他。
  
  这个人,要保护她呢。即便她是未来的将军王,即便她是白虎门主,命中注定守护大夜,却也有人于一旁,全心全意护着她。
  
  在这黑暗里,在他眼底的璀璨星空之前,她喉头哽咽,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前所未有过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却又莫名欣喜。
  
  “是啊。”片刻后,她终于能开口,声音低而涩。
  
  她的一句肯定,真是来之不易,慕容岩虽有意为之,也不由得颇为欣喜,笑了一声,他从她的床铺上站了起来。临走前,又嘱咐她:“到夏城之后,把使者交给吴乾,然后务必找机会放他逃走。他今晚将我认作潜入军营的王子心腹,等他回去,告知里耶,里耶必定以为王子也有意与你接触……他们彼此之间斗的越激烈,对我们越是有利,纪东也更安全。”
  
  “知道了。”纪南点头,“殿下……您也要一切当心。”
  
  “放心,”慕容岩轻笑,伸手拍拍她脑袋,“我会留着命等你报答。”
  她方才说:“无以为报”,他可完全不是那样想的……
  
  **
  深夜。
  
  虎皮褥子温暖舒适,纪南蜷在上面,昏昏沉沉,却迟迟无法入睡。
  
  被上有她熟悉而陌生的味道,萦绕不去,那属于他,那个全世界最好的男子。
  
  从十三岁暗夜谷初识,一晃已将近三个年头了,三年里她长高长大,学会更多技艺,出征打仗,到了那么多地方,见过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人。但她心里的某一块,始终停留在与他初见的那个年纪,不生不长。
  
  谁也不会知道,她偷偷地把大夜国的二皇子锁在了那里。
  尽管慕容岩无所不能,无微不至,他也永远不能够知晓这个秘密。
  
  她没有未来,却牢牢的锁着曾经……那么美好的,与他有关的曾经,此生足矣。
  
  风吹过这寒冷深夜,帐外照明的火把在风里发出细微的忽忽声响。在这极西极寒之地,入十万人梦的只有刀枪血肉、铁马金戈。而帅帐之中的小小少女浅浅入睡,梦里却是独一无二的白衣公子。
  
  **
  就在纪南闭上眼,昏昏睡去的时刻,军帐上方浓黑的夜空里,悄然的滑过了一抹灰色的影,速度是那样的快,即便有人凝神细看,也只以为是自己眼花。
  
  那是一只小巧精悍的信鸽,此时停在慕容岩肩上,歪着脑袋,仿佛与他一同打量着自己带来的信。
  
  “端密如君所料,蠢蠢欲动。纪府岌岌可危,除之?护之?”
  
  姚远的字一如其人,温正守礼。慕容岩低头看着,捏着信纸的手指不自觉发紧,垂着的眸子里此刻不见半分光亮。
  
  除,也简单。他人在军中,随意使个手段,纪东必亡,吴乾必败,待班师回朝皇帝追究,纪府难逃一劫,他立下的军令状虽不至于要他命,只怕得消沉好一阵。
  
  护,也简单——打赢西里。
  
  除掉纪府于他以后举事有利;护住纪府,能替他引开端密太后矛头。两者皆可为。
  
  千思百虑的考量着,下意识指腹摩挲着信纸,那触感让他忽然想起纪南柔软的唇瓣,慕容岩眼前掠过方才被中,她懵懂却清澈的眸。
  
  他自己的眼睛一向最为人赞颂,可他更爱她的。
  
  她……很想赢吧?
  慕容岩在深深的夜里,浅浅的笑起来,手中内力暗注,信纸顿时悉悉索索碎裂成屑,如一群白蝶般散入风里不见。
  
  那么就助她打赢这场仗吧,算计她这么多,也该做点让她高兴的事情,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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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41:07
刚早到的 《卿本佳人》番外之遗憾


  云贵妃在后宫是最不起眼最本分的妃子了,偏偏她生的那一子两女,在众多皇子皇女中最为出挑,尤其是艳阳与骄阳两位公主,皇帝爱她们,如同爱自己的一对眼珠子般。

  但那两位公主之间,从小关系之恶劣,更甚于与其他同父异母的姊妹:今日艳阳若练了一支舞,骄阳一定立刻学一套繁复的剑法,两人于父皇面前演练,不争个高低决不罢休;反之骄阳若是从哪里得了一匹稀世好马,艳阳第二日一定要去买一件价值连城的珠宝,引众人更加艳羡。

  后来的很多年里,艳阳回想起这些年轻时候的事情,除了恍如隔世的唏嘘外,总要反反复复的后悔,有什么好争的呢?

  可惜时光从不许人回头,哪怕她是大夜第一长公主。

  那日,仍旧是与骄阳无聊斗气,骄阳吃了她的亏,大怒,亲自带着整队的亲信禁卫军逮她,她仗着轻功好,与那队禁卫军捉起了迷藏,包围圈越缩越小,她情急之下躲进了入宫那条大道上的一辆马车里。

  听得人声渐远,艳阳得意的从车里跳出来。

  许是太得意了吧,那一纵身格外的远,着地时,堪堪扑入了一人怀里。

  那便是艳阳与纪霆的初见。

  纪霆那时从皇帝那里领了封赏出来,刚走近自家的马车,忽然凭空的跳出来一个小小的少女,他是躲惯了兵器的人,不知为何那时竟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接,温香柔软的少女扑进他怀里,光洁柔嫩的额头撞上他硬实的胸,低而娇的“哎哟”了一声。

  趁着背后荷花池中半池的艳阳,纪霆低头看怀里的少女,那容貌无双,比那池中新冒的荷花骨朵更水嫩,少女活泼的体香从鬓发衣衫之间调皮的扑进他鼻端,纪霆顿时脑中“轰”的一热。

  艳阳撞痛了额,下意识举手去摸,臂膀却被铁钳一般的两只手钳着,她恼怒抬头,边脆生生喝道:“大胆!还不放开本宫!”

  那是她最后一次对纪霆用“本宫”这个称呼,后来的几十年里,哪怕是最激烈的争吵甚至动了手,她在他面前从来自称“我”。

  那一身铠甲的高大少年仿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他是迎着那夕阳的,光线在他冷峻面容边上镶了艳艳一圈金光,他深刻的眉眼在脸上投下黑黑的影,一双漆黑的眼珠子亮的像天边的星辰。

  大夜第一长公主,红了脸。

  “你……”半晌他仍不动,手中力道不知轻重,艳阳疼的眼里已经滚了薄泪,声音也轻了下去,“我的手……快要被你捏断了。”

  纪霆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的松了手,又觉抱歉,按上去轻轻的揉了几揉。美貌无双的长公主咬着红润润的唇,明艳艳的看着他,纪霆方觉不妥,僵直的收回了手。

  “我是艳阳,”她搓着他方才触碰的地方,轻声的说,“你是谁?”

  “纪霆。”

  艳阳漂亮的眼睛极亮的一闪,好看的弯了起来,“是你啊。”

  上京城中最英勇也最寡言的少年将军,原来如此年轻,也如此……英俊。

  她这一笑一语,纪霆那原本只有铁马冰河的单调世界,从此艳阳不落。

  **

  得知那便是圣上最爱的艳阳公主时,纪霆心里又是喜又是沉——她有世上最好听的名字,但也有着最显赫的身世,眼下的他是配不上她的。

  第二日他下了决心进宫,打算求皇上派他去攻打西里。

  离着殿老远,就听少女清亮的呼喝夹杂着摔东西的声响,引路的宫人讨好这位圣眷正隆的少年战将,悄悄告诉他:“是艳阳长公主……李家那位小将军得了暗夜谷一个门主令,拿着那令牌向皇上提亲,本是属意艳阳公主的,谁知骄阳公主……这已经闹了一个早上了,皇上一点法子都没有,正头疼呢……”

  纪霆听了,心想圣上平日杀伐果断,怎么会拿一个公主一点法子都没有呢?

  可是转念一想,那是艳阳公主,谁又……舍得拿她有什么法子呢?

  纪霆进殿时,迎面飞来一方镇纸。

  他偏头,伸手牢牢捏住。

  艳阳本一脸怒气,此时见是纪霆来了,不知怎的心里一轻,忽觉被骄阳截了那李家小将军去,除了有些没有面子外,完全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皇帝见一向跋扈的长女居然在爱将面前有所收敛,心头大喜,连声的唤纪霆进去,纪霆捏着那余香尚温的镇纸,向艳阳公主微微低首行了礼,走了进去。

  “艳阳艳阳,”皇帝疼爱的柔声呼唤爱女,“快来见见朕的爱将——纪霆刚从南边战场下来,立了不小的功,朕正打算立他一个大将军!”

  艳阳闹的鬓发微乱,金步摇颤颤的拨在了一边,不甚端庄,却别有一番生动惊艳,她拖着那华丽的长裙一步步走过来,美的让纪霆不敢直视。

  “纪将军,听闻府上代代英杰,暗夜谷白虎令世代相传,可有此事?”她理直气壮的问,声音脆的像玉珠敲在金砖地面上。

  纪霆心里一动,闷声应:“确实。”

  皇帝将一切看在眼里,心知大女儿这是仍气不过骄阳,骄阳许了个暗夜谷门主,她便也一定要纪霆去拿那白虎令。

  “纪霆,你来见朕,所为何事?”

  纪霆一顿,抬头,字字有力:“回皇上:臣告假……家父命臣入暗夜谷学艺。”

  皇帝大笑。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沉默的少年将军平素铁面无情,如今到了他美丽的女儿面前,竟这般知情知趣。

  艳阳看看父皇再看纪霆,也微微的笑了起来。

  **

  暗夜谷,纪霆一待就是两年。

  每一个夜晚他从夜澜山顶望出去,遥远的上京是看不见丁点轮廓的,但他一闭上眼,就能清晰的看见那明若艳阳的少女。

  等我,他轻声的说,微微的笑。

  第三年的破夜试那天,有贼子趁谷中忙乱,入谷寻仇,南蝶门主飞身替纪霆挡下毒箭,门主独生女亦被射中小腹,善毒的玄蜂与善医的白矖两门倾力救治,纪霆一身血汗的站在南蝶门院中等消息。

  白矖门门主与他素来交好,出来轻声说道:“老爷子是眼看没救了的。可惜了小蝶姑娘……怕是此生无法生育了。”

  纪霆如遭雷击。

  “纪霆!”玄蜂门主在内院大声唤,“老爷子叫你过去!”

  纪霆大步进去,心下已知到老爷子要托付何事,那夜他在夜澜山上遇到月下练目力的小蝶,两人一同下山,老爷子无意撞见之后脸上的笑容很是耐人寻味。

  果不其然,被他猜对了。

  “纪霆……我能把小蝶托付给你吗?”南蝶门主并不知道女儿此时的情况,“我知道你家世显赫,但我的小蝶、小蝶是好孩子,你、不要负她!”

  白矖门主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纪霆已闷声答应道:“您放心。”

  玄蜂门主也是常与纪霆把酒言欢的,知道他在上京有着心爱少女,此时大惊,与白矖门主默默对视了一眼,心头俱都戚戚然。

  老人出气多进气少,紧紧攥着纪霆的手,仿佛握住了女儿幸福的以后一般。纪霆眼底已是血红色,心头更甚。

  但纪家子孙从不食言。

  只是……从此再无艳阳天。

  **

  镇南王夫妇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听闻儿子带回来的姑娘是他救命恩人之女,什么也没问便答应了婚事。

  他们回到上京的第二天,皇帝急急命人将纪霆招进了宫。

  入得殿内,等着他的并不是皇帝,而是三年未得见的艳阳长公主。

  她眉眼俱都长开,身段也更加婀娜,比三年前更美了许多。只是她的此时两颊艳红,正是怒火万丈的表情。

  “听人说,你从暗夜谷带了个女人回来。”她强压心头火气,冷冰冰的问。

  纪霆点头。

  艳阳又等了许久,可他就只是默默站着,一个字的解释也没有,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艳阳忽觉委屈,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倔强的看着他,无声的哭泣着。

  纪霆抬头,迎着她的泪艰难的开口道:“公主保重。”

  艳阳流着泪,哑声道:“我不计较,我当做不知道,纪霆,你快把她送走!”

  “恕难从命,”他沉沉的缓声道,“婚事已经在筹备了——我要娶她。”

  “你、敢!”艳阳咬着牙,恨的想扑上去把他撕碎,又想投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两种迥然而强烈的情感折磨着她,她瑟瑟的抖着,“纪霆,你若敢娶她,我要你一辈子后悔!”

  纪霆沉默。

  一辈子后悔……算得了什么呢?他在心里的默默的想,比起此生再无艳阳,算得了什么?

  这话他永远不会对她讲,宁愿她恨他一生,也好过她明白他的心,而后一生遗憾。

  恨与爱一样浓烈,轰轰烈烈的来与去,遗憾却是淡而飘渺的烟,从来抓不住,也永远不消散,将人生生的痛苦折磨一辈子。

  既此生注定无法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唯愿她高飞,忘记他,忘记不曾说出口的约定,了无遗憾,一生无忧。

  留他一人在这遗憾里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七月一号结局之后,原想放松两天就来写番外的,谁知道家里忽然去世了一位长辈,顿时兵荒马乱的,大小两个侄子都扔给我照顾,大的只要给吃的和盯做作业就好,小的刚两周岁,啥东西都捡起来塞嘴里,不管电还是刀都勇敢的伸手抓,一天几十次缠着我哭闹,一天下来累的我校长都骑不动,实在没有心力码字。


下一个番外更小白,后天或者大后天更,还有啥想看的番外可以点点看,要是撞上我的灵感,一定写。


纪霆是我写过最有感情洁癖的男人,更甚于小白甚至秦蕴,他爱了艳阳一生,但是因为不能给她全部的自己,从不肯说。


艳阳逼皇帝指婚那段我没有写,那对一个女孩子的自尊来说实在太惨烈,我负荷不起,写不出来。


有同学问过我纪霆既然心里有艳阳,为啥一直冷着她,那大概是因为他了解艳阳,若是被艳阳知道半点他的心,没有了对王妃的歉疚感,依艳阳的脾气,是绝不容不下王妃的,更多的是纪霆内心深处的一种歉疚吧,他知道自己不爱王妃,所以下意识的补偿她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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