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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一只狗的温柔 [打印本頁]

作者: zhao422422    時間: 2024-1-4 11:50
標題: 一只狗的温柔
一只狗走过来。
看见我们几个陌生人坐在高高的凉亭里,这生活在山顶村庄里的狗大概也想凑凑热闹,和从遥远的山下的世界里来的人亲近亲近。
它走过来的过程不是奔跑,也不是一味地逡巡;它是一点点地走过来,貌似没有目的,走走停停,左边转转右边转转,闻闻菜地里一串青色的西红柿里的那个红的,嗅嗅地上晒干了以后味道依旧浓郁的蒿绳,终于它意识到自己已经走进了我们视野,我们已经注意到了它的存在。它满是毛发的瘦长的面孔上如果可以显示颜色的话,这时候一定会有一点点绯红的,因为它的动作是配合了脸红的标准的忸怩和不好意思。你用手去抚摸它,刚开始的时候它会躲,躲开又回来,回来又躲开。目光里却是散光式的柔和,没有一点目光直直的攻击性。
这实际上鼓励了大家纷纷伸出手去抚摸它的兴致,终于它在一双双手对自己脑门和后背的抚摸里体会到了熟悉的舒适感,放心地站定在那里一动不动了。随着抚摸的深入和持续,它干脆坐下了,趴下了,好像要在这样的享受里睡着了。不用和陌生人有太多的复杂交流,不用一定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分个彼此,它直接进入到了和大家的亲密关系里。这也极大的鼓励了大家,让人家都不约而同地天然认定自己和这只狗早就相识,早就是朋友。
狗的面孔狭长,吊睛分别向上,总是一幅面无表情的样子并非没有喜怒哀乐的心理活动,其表情只是要通过一系列的身体动作来表示而已。它黄色毛发之下有温度、有起伏的筋骨肌肉,作为另一种类的哺乳动物的生命体征,通过这样抚摸与被抚摸的传导过程,突然就和人类的生命连接了起来,连接的紧密程度像是朋友,更像是孩子。
山谷里的清风徐徐吹来,带着机播柏树组成的广袤山林的好气息,带着庞大的山体内部的阴凉,这中午的山顶上因为有树、有亭而丝毫觉不到裸露的岩石反光里的炙热。狗显然也和人一样一起体会到了这个位置上的惬意,对哺乳动物来说共同的惬意,就在这样抚摸与被抚摸的无穷乐趣里渐渐进入到了一种纯粹的生命中的时光享受中。
井陉水窑洼这样远离尘嚣的山村中,这样人与万物共同的对生命中的时光享受,是山下的世界早已经消失殆尽的“古迹”了,只可怀念,少能重温。这只大黄狗无意中充当了一个激活我们久已沉睡的人性机制的重要角色,让人怀疑其浑然不觉之状后面,一定会有天意安排的成分。所谓神启,从来不发生在闹市,只在远离尘嚣的山野才有被感召的可能。
水窑洼令人吃惊的山洞穴居遗迹据说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还是有人居住的,近距离地观察,从门窗格式可以判断这个“据说”是可信的。其最早作为人居来使用则无疑是本村开创者们因陋就简的创造。不是在直立的黄土层上开洞,而是利用岩石崖壁上的天然石洞垒墙成屋,可以使用最少的材料就形成人居。在那种艰苦卓绝的生存条件下,这样的起步至关重要,先有了定居之地才能在一个个四季轮回中锲而不舍地从事劳动和生产,逐渐建立起更好的家园。
站在这样的家园遗迹前面,完全可以想象人类在先民时代的生活,大黄狗的先辈们陪伴过的人类祖先们的既往生存状态中,相当比例的成分是绵延至今并未大变的。环境和植被甚至都基本保持了原状,而其中最核心的顺应自然的喜怒哀乐的完备人性人格,是与环境密切相关的优良遗传密码。老子所说的发展不如不发展的意思,并非表面上的物质进步不好,而实在就是这样精神上的一以贯之才会让人类一代代永远健康幸福。
我们是去摘花椒的路上看到穴居的。在离开亭子的时候,大黄狗站起来望着我们走下山谷,去往另一座山头。它居然没有跟着去,它对一切应该都已经非常熟悉,不愿意再去浪费时间。它要继续在亭子里享受自己生命里的时光,或许也会回味一下刚刚我们几个陌生人和它的互动。
有意思的是,它的表现不是依依不舍,也不是无动于衷,它站起来左右闻闻,上下嗅嗅,只是偶尔才抬眼看向我们,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相见的那种羞涩状态。它似乎明白一切开始都会结束,一切结束也都不必过分纠结,随时回来,随时在。
摘花椒回来以后,大黄狗已经不见了。此后再也没有看见它,即便是我们又刻意在亭子里坐了一段时间才最后离开;它好像是已经完成了神启的任务,不必再在我们面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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